陳天一大吃一驚,他這才知道母親為什麼不高興,連忙朝母親看去。
朱汶汶的眼神盯著北風掀起白紗,昏沉的夜色,漫天穿梭的雪花,那是北方。
北方,北方。
北方的確已經冰天雪地了。
塞外的雪更大。
嗒嗒兒虎就站在寒風和冰雪之,光著脊背,身上披的竟是楊二廣牛錄千瘡百孔浴血的戰旗。
他面前的是剛剛挑選出來的千餘丁壯,便是在夜晚,他們一起沿著漁水奔行數里,在這裡整隊,但是沒有人發出聲音,沒有人不極力挺胸,沒有人不一臉莊重。逢畢站在首位,他其實已經和新來的犍牛一樣,成為協助訓練的人,但他定要一起訓練,不但是他,與他挨著的都是楊二廣牛錄留下來的種子。
嗒嗒兒虎大聲地咆哮:“我們牛錄幾乎戰死完了,但沒有一個孬種,我們是東夏敢戰之卒,精銳之兵,我們曾有位將軍叫楊二廣……”
他解下旗幟展開給人,身上有些地方的傷口還沒好,被白布包裹,一塊、一塊本來不該在他這個年齡出現的肌肉分裂出更多的塊塊,面板外層還佈滿一層細小的疙瘩,一個監督他穿暖的犍牛抱著他跑步時扔了的衣甲,想勸他穿上,逢到他講話,不是時候,就在一旁站著。他卻自顧大喊:“不肯努力訓練,不夠勇敢,就不配在巴特爾的楊二廣牛錄……就讓著漫天的風雪,記住我們和楊二廣將軍一致的誓言,奪回北平原,把靖康帶給我們的死亡、恥辱和創傷,全部還給他們,解散。”
狄黑虎騎著馬,由遠及近,到了一看,跳下馬到跟前,給了那個為嗒嗒兒虎捧衣甲的犍牛一個耳光。
嗒嗒兒虎掉轉頭,大聲吼道:“打他幹什麼?是老子自己脫掉的,老子心裡熱,老子不服,老子就是接受不了議和。老子要奪回北平原。狄黑虎,不要說你沒有一起看著北平原是怎麼丟的。”
他抽出刀,往北平原方向一指,咬著牙,臉抽搐著說:“是不是我阿爸又讓你來喊我。我不去。我哪也不去。老子要看著北平原。”狄黑虎熱淚盈眶,大喊一聲“阿虎”,說道:“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難受嗎?北平原是大王一手建起來的,你以為他是說丟就丟的人嗎?他把湟西也割讓出去,對,是置換,為的是什麼?那是戰略,別人可以不懂,你是他兒子,也不支援他嗎?”他又說:“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作戰,不議和,寒冬降臨,會多少東夏人?”
嗒嗒兒虎不停地喘息,噴出一口又一口的白氣。
他突然又是一句:“狄黑虎。你怕嗎?你覺得我們東夏人應該怕死嗎?因為怕死,所以屈辱地活著?”
他掉頭就走。
狄黑虎問了兩句他去哪兒,一回頭,從犍牛身上把衣甲為他抱上,大步跟過去,發現逢畢也跟了過來,黑著臉說:“你別跟著。”
逢畢一個嘴臉說:“不跟就不跟,反正老子也不走,撤兵,遷都,你們去吧,我們楊二廣牛錄要守著北平原,打不過我們鑽山裡,反正就不離開。”
狄黑虎大怒道:“你還是東夏的軍卒嗎?抗命對嗎?”
逢畢說:“抗命?那是朝廷有奸臣。讓我們撤走,除非大王自己來。”
狄黑虎幾乎湊到他臉上,問他:“大王要不要一個人一個人去勸?自己好好想想,為什麼別的軍隊都不像你們?阿虎鬧,你也跟著鬧?”
他趕走逢畢,發現嗒嗒兒虎已經走不見了,只好沿著河水到處尋找,找個半個時辰,走回來找,才發現嗒嗒兒虎盤腿坐在河泊的雪地上,將刀插在身前……若不是不穿衣裳,一身肉光,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刀,還真找不到。
狄黑虎把衣甲往他跟前一拋,請求說:“快穿上,你一身都是傷。你穿上,我就給你講一講大王給我說的話,如果還是說服不了你,我就與你一起去找他,我也留下,我也留下看著北平原。”
嗒嗒兒虎動了一下,反問道:“這可是你說的?”
狄黑虎重複說:“我說的。”
嗒嗒兒虎站起來,彎腰揀起衣甲,一邊往身上穿一邊說:“好吧。你講吧。”
狄黑虎一直等到他穿戴好,這才說:“阿虎。兩面作戰,打下去我們東夏也完了呀,你想沒想過百姓們?他們之,是有人一時氣不過,跟著我們給靖康作戰,戰爭打久了,北平原卻沒有那麼容易拿回來,咱們東夏的百姓還要不要生活,要不要吃飯穿衣?我們只是喘口氣,先平北方,再回來拿屬於我們的東西。”
嗒嗒兒虎反問:“這不還是剛才那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