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家,黑暗家都是講這些流民乞丐和那個奇怪老官——雖然他還不老。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漸漸跟鵝毛一般,陳天一倒是同情起那些流民乞丐了,家門大開,接來人給撲打身上的雪,拉走馬匹,他慢吞吞地回過頭去,望了一眼,喃喃地說:“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凍死?”
回到家裡,從大宅大門往一個個進出的院落,全張著燈籠,比街上都亮,白雪穿空,殘菊垂蕊,有幾分溫暖,更多的像是一場給人驚喜的美景……朱長吩咐人等著他,好為他這個不常在家的人張羅鉅細。
幾個侍女不聲不響就到跟前了,其一個還拎著狐裘。陳天一一路走著,還在和她們說自己不冷,卻是沒有吃飯,侍女立刻到處亂喊,不大工夫,朱長自己也跑來了,接過陳天一去東廂房的暖閣,一邊走一邊說:“早就知道那大帥不會專門為你準備飯,姐卻是不等你吃就把你趕走了。”他自己接過侍女手裡的狐裘,去給陳天一披,輕聲說:“這幾個丫頭都是舅舅揀漂亮的選給你的。這一次北平原沒了,你也就不用去了,對吧,明天魏博有個宴會,人家本來是請舅舅的,你帶上人,你去,見著名媛提親好了。別像你舅舅,沒人關心沒人問,老大不小才迎娶你舅娘……”
陳天一忍不住嚷道:“舅舅。”
朱長立刻胖臉一繃,憋住笑說:“好。不說你娘你姥姥的壞話了。想吃啥。舅舅親自去伙房督戰,讓他們做個十七八個菜。”
陳天一說:“吃不完。”
他講述說:“我在東夏上學,還不讓出去吃,能有三個菜就不錯了。”
朱長打發人站遠一點兒,小聲問:“沒人管你吃好吃不好?你姨他們家不管你?”
陳天一說:“管呀。怎麼不管?動不動送點牛羊肉,吃吃不下,李虎回來,和蜜蜂一起找我,說給帶好吃的,你才是啥?那鹿肉半生不熟,一股腥氣。”朱長打發人站遠點,晃晃腦袋,小聲說:“蜜蜂也那樣吃?他們家吃喝上咋就這麼窩囊呢?”他又說:“也是。他們家也就你姨姥姥講究,委屈就委屈了,現在回來了,啥都有了,咱家啥都不缺,尤其不缺錢,不缺廚子。就他們家,有好東西也做不好。”
陳天一同意。
十七八個菜?
豈是一時半刻的事兒?
陳天一給跑去叮囑廚子的舅舅喊道:“我有事去與我娘說,過去一趟。”本來是喊一聲,告訴朱長知道的。
朱長又圓滾滾地跑回來,喘著氣說:“你娘在北園子裡的閣樓上,有點遠,你吃完再去,還是待會兒給你送去?反正送去是要捱罵的,你娘一看,給你弄這麼一大桌子,保不準罵舅舅,罵你。”
陳天一笑道:“也沒太遠。我又不像你,吃得胖,去一下就回來,回來吃。”
和朱長分開,他就一路往北園子走去。
雪下得挺大,陳天一從侍女手裡要個鴛鴦斗笠,就不讓她們跟著了,自己挑著燈籠,一邊走,一邊在回想議和的條件,他記憶力很好,不過卻害怕母親問他看法,一邊回憶,一邊自己揣摩。
到了園子,那兒的風猛然激烈,雪花撲面,打得生疼,陳天一再也沒有了慢慢走路的心情,一路疾走,直到有建築物擋住,風不是那麼激烈。
閣樓已經很近了,上頭彆著兩個燈籠,頂樓都已經下白了,上頭蒙了紗,紗飛來蕩去,卻別無燈火。
陳天一定定站住,懷疑他母親到底在不在,為何燈都沒有,正躊躇是不是守園子那兒的家丁那裡問問,母親到底在不在,一縷琴音飄蕩,像雪天裡的冰雪細碎撞擊,轉眼間卻又鋪天蓋地,像寒冬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