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鳥點了點頭,把孩子遞給他,回到將士跟前,記得要寫信到漁陽,指示些重要的事情,卻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把馬車給人了,筆墨紙硯和印鑑都在上頭,只有一枚私人小印在自己身上。
他本來還想在犍牛中間找只簪筆,一扭臉,看到了人堆裡王明誠扎著膀子,正在檢視他自己的書籍,他的僕人要幫他,他在跟自己膽小的僕人賭氣,就大步走到跟前說:“明誠。趕緊給孤備上筆墨,孤有封書信要寫。”
王明誠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狄阿鳥笑笑,說:“忘了你膀子有傷。你說在哪,我自己拿。”
狄阿雪在一旁的馬車邊,就蹲在別人給她鋪的軟墊上,卻是跟普通士兵一樣抱著一把劍,跑上來就說:“阿哥。你別碰人家的東西,可寶貴呢。你只一碰,別人就怕壞了。”
王明誠不禁臉紅。
他分辯說:“不是怕你弄壞,畢竟自己的東西自己熟悉……都是些文冊,要是不熟悉,就容易弄亂。”
狄阿鳥朝狄阿雪瞄一眼,立刻明白問題出在哪,也立刻就對人家能看上狄阿雪不自信了。
為啥?
狄阿雪本身個人就高,渾身甲冑,殺氣騰騰,昨晚上還上去射翻個人,現在跟普通犍牛一樣,懷裡抱著劍馬車邊蹲上了。
人家還不當她是文盲一個,手腳粗魯,捨得讓她幫忙收拾自己當成性命一樣的書稿和文稿嗎?
為了扭轉阿妹在對方心目中的形象,他示意王明誠的僕人把筆墨找出來,故意說:“阿雪。孤簡單口述幾句。你潤一下筆,給孤寫篇檄文。啊呀。孤身邊沒有文參,還真是有點兒不習慣。自己寫呢,不能什麼都自己寫吧。”
狄阿雪莫名其妙,反問:“為什麼讓我寫?”
不過她歷來聽她阿哥的話,雖然不情願,還是把筆探進裝墨的竹筒去,嘟著唇瓣,抬頭看著阿哥,就等著。
王明誠還真是以為她就是一武婦,心裡挺意外,驚訝之極地看著,想知道東夏王的阿妹能寫出什麼文章。
狄阿鳥簡短地說:“本來孤是朝廷的封臣,本來就要同意朝廷的請求,一起出兵的,可是打仗畢竟要死人,要死成千上萬的人,國內還充滿著反對的聲音,覺得置身事外挺好,卻不知道偽陳就是個殘暴的朝廷,在國內橫徵暴斂,窮兵黷武,欺凌百族,在國外,欺凌弱小,不服天子,孤伐他是在替天行道,孤說了,很多人是在照做,心裡卻不信,現在可好,他們的爪牙都把髒嘴和獠牙伸進我們東夏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便問問咱們東夏國的人,能不能與孤一心,誓死與拓跋巍巍那個暴君一戰?”
他還沒有說話,狄阿雪便開始流暢地揮劃筆桿,看起來行雲流水一般。
王明誠實在好奇,還想伸頭去看,看她能寫成什麼樣兒,狄阿雪調個身掩蓋住,還衝他哼了一聲。
狄阿鳥又要了一支筆,自己也鋪了紙張,書寫只能他自己才能寫的信箋。
這第一封是寫給暗衙的。
暗衙目前有牙揚古掌管,他要求說:“你就等著給孤請罪吧,跪在孤面前把屁股後調,讓孤狠狠地踢幾腳。以前孤以為於蓉子是個女人,能力不突出,讓她致仕享樂去了,以為把你放在上面,你會做孤的爪牙和眼睛,之前也知道你對暗衙需要一步一步熟悉,沒有苛責過你,可現在呢,拓跋氏都出兵了,夜晚襲擊孤的駕車,射了一車的箭矢,俘虜嘴裡這兵都是拓跋山口西邊來的,這你都不能提前知道,孤還要你幹什麼?!這種大型的軍事行動你都摸不著信兒,你給孤說,從包蘭往西,你放了一地的暗魂?孤相信了,可是現在要問你,他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孤一年又給你多少軍費,難道你一個人沒養,都裝自己口袋裡了?還是養了一群飯桶?你也不曾想一想,上萬人進入東夏攪亂牧民和百姓,你於心何忍?這會兒孤覺得你洗洗脖子,拿把刀自裁算了。”
這不是他的重點,如果上萬騎兵是最近調撥周邊的,對東夏作戰隱蔽急行不作停留,在廣袤的草原上,確實不一定能及時獲取情報,他這能讓牙揚古羞憤交加的話不過是為接下來的事情作激將,他一改口氣說:“孤打算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不管多少人說牙揚古是吃乾飯的,孤還是認為你就是一時疏忽,於是趴在沒有筆墨印鑑的土堆上給你寫這封信,但接下來,你不能一直都疏忽。孤判斷在拓跋山口或者在高奴,拓跋巍巍為了應付戰事,囤積了大量的軍輜和糧草,你立刻給孤摸清楚,無論死傷多少人,無論花費多大的代價,哪怕是你的暗衙被人連根刨起,都要弄清楚,而且還不能讓敵人知道你的目的。摸清楚之後迅速回報。若敵人在高奴囤積,你要將詳情密抄一份,同樣給博大鹿送去。他將知道怎麼做。若敵人在拓跋山口廣有囤積,你就將情報抄一份給吾弟阿孝。”
寫完這一封,他立刻喊人送來軍匣,親自加封匣泥和封條,讓人快馬加鞭送走。
接著,他又寫下一封,是給博大錄的,極為簡短地寫道:“仔細琢磨最快抵達高奴的方法和路途,孤要最快的。為何孤有此令,你很快就會明白。孤會把王本派出去,以外交之手段配合你。”
再接下來是給狄阿孝的信,寫道:“無論敵人來犯數量,在東夏之境,皆有餘力禦敵,你心裡要明白,內部用不到你,你立刻給孤調集一支上萬數的軍隊,出包蘭,逼迫拓跋氏那兩個千戶的營地,看看他們在幹什麼,營地是否空了,譴責他們拓跋氏為何敢輕易向我下手。暗衙沒有傳信回來,卻有軍隊進犯,要孤來看,這兩個千戶和他們的百姓很可能事後才知曉,你且觀他們如何反應,藉以判斷拓跋氏的目的。如果他們全責推脫,說明他們內部不統一,你就拉著他們去打那支他們自稱不是他們的軍隊,理由是一起剿滅侵害兩國的盜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拉逼他們去打仗,比滅掉他們更有意義,你須仔細領會。一切情況孤弟可自行判斷,包括境外是否潛伏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亦未可知,但暗衙不至於白吃飯,既然沒有傳來訊息,孤覺得可能性還不太大,若沒有,境內之敵孤立,你亦可待暗衙訊息轉戰阿拉山口,境內敗敵逃歸,你亦可攝敵後,防其逃竄,介時與眾將戮力,共滅之。”
封入軍匣,他開始計算時間,藉以根據時間安排進度,什麼時候敗敵,什麼時候合戰,什麼時候才能奇襲敵人。
這股敵人的軍事目的他一無所知。
他仍然不敢相信敵人會如此愚蠢。哪怕敵人涉水偷襲包蘭之後的屯墾之地,那裡有東夏修建的大型糧倉,而且百姓稠密,他也會覺得較為合理,現在這些敵兵卻翻越北部山脈,在人跡稀少的草場上大肆*一陣,除了出其不意,大舉進犯時可以包抄包蘭後方,再無其它任何軍事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