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施老漢已經晾曬完麻絲,轉身將從山上打下來的柴,整齊擺在陽光充足的山牆邊,又把已經乾透了柴分成兩垛,用新剝下來的樹皮分別困住,這才直起身,看了女兒一眼,眼裡滿是愛憐與不捨之色,拿起扁擔,將兩捆乾柴擔在肩上,向柴門外走,囑咐女兒:河裡漲了水,還涼著呢,歇息幾日再去吧。
施夷光頭垂得更低,臉上剛剛消退的紅色,又立刻紅潤了起來,用細細的聲音回答:店家催過了,家裡積壓的麻布交不上去,要賠償好些錢呢,女兒會小心的,阿爹當心些,早去早回。
施老漢沒有說話,只是嘆息一聲,日子過的苦啊,連年征戰的,孩他娘前年又過世了,大娃子五年前服了兵役,到現在也沒個音訊,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娃娃才八歲,這鬼日子,就更難過了。
啥時是個頭啊。
眼角溼潤了,抬起粗糙乾裂的手背,擦了擦,挺直了腰桿,抬頭看著破出雲層的日頭,自語道:娃兒長大了,來年就及笄了,該尋個好人家,可不敢再讓娃兒吃苦了啊。
早到河水旁的幾個婦女,正嬉笑著把從麻桿上剝出來的麻皮,放在河水裡淘洗乾淨,遠處還有三三兩兩婦女和孩童,兩人抬著或端著或頭頂著麻皮,向溪水邊走來。
一個挽著雙抓髻,插滿了桃花的少女,正把一朵粉色的桃花,想著要不要插上的時候,轉頭看到了施夷光,一張嫩嫩的臉,立刻露出桃花般的笑容,扔掉手裡的那朵桃花,小跑到她身邊,伸手抬起麻皮另一頭,銀鈴般嬌笑道:“施姐姐,今早你可晚了呢。”
施夷光抬起一隻手,一支支摘下少女頭上的桃花,只留下髮髻周邊的桃花,愛憐道:“鄭妹妹,還是這麼胡鬧,這花啊,哪有插滿頭的,看看這樣不是更好看了些?”
鄭旦也從髮髻上摘下一朵,順手插在施夷光的鬢邊,巧笑道:“還是施姐姐更好看些。”又道:“施姐姐,你看那邊......”
“多大了啊,還頑皮。”說著話,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對岸。
對岸一位與施夷光年紀相仿的標緻女子,把同樣粉紅色的桃花,插在鬢邊,偷偷瞄了施夷光一眼,微微一皺眉,雙手捂了一下心口,嘴角流出不經意的微笑,俯下身,赤著一雙白生生的腳在水裡,浣洗著麻皮。
那副忸怩作態還自信滿滿的模樣,引來河水兩邊幾個婦女的嘲笑,而隨後走過來婦女的臉上很明顯流露出厭惡之色,狠狠拉扯一下跟著傻笑的孩童離她遠遠的。
鄭旦邊走邊翻了一下眼皮,小聲道:“你看,你那個三姐姐,又來學你。”還未說完,紅嫩的小嘴一撇,不屑嘟囔道:“烏鴉學不來黃鶯唱,竟丟人臉皮。”
施夷光輕輕拍了她白玉般小手,嗔道:“不可胡說。”
“啊呀。”鄭旦忽然驚叫一聲,駭了施夷光一跳,急忙問道:“怎麼了?”
“施姐姐,前幾天你總是腹痛,又是心口痛的,今天可好些嗎?”
施夷光一聽這句話,臉上不禁一紅,白了她一眼,嗔怪著道:“好些了,再過幾天就好了,謝謝鄭妹妹掛念。”
日頭已經升得高高的,足有三杆子,施老漢懷裡揣著剛剛從施里正那裡用燒柴換來的兩根竹籤子,心裡盤算著還得換多少根,才能在來年給女娃子兌換一件看得上眼的首飾,作為及笄的禮物啊。
扁擔還在肩上搭著,得緊走幾步趕到江邊,女娃子這個時候萬不敢涼壞了身子,雖說山裡女娃沒那麼嬌貴,可一旦落下病根子,日後就有好苦頭吃了。
兩岸邊的浣紗石,沒在水裡,不見了蹤影,婦人們大都赤著腳在水裡,鄭家閨女幫著自家娃子把浣洗好的麻皮收進簸萁,見到施老漢走近,紛紛招呼見禮。
河東頭標緻的女娃子,是本家二哥施正的三丫頭,比自家女娃子大了一歲,聽說正託施里正找個好人家呢。
這女娃子生得不俊,可也不醜,本性不壞,又是到了喜愛攀比的年齡,加上本家二嫂是施里正的親戚,日子在村裡過得好,就多了寵溺,少了管教,所以性子就有些個驕橫。
這日子過得相對比別人家好,又是施里正的親戚,自然容易遭到村裡人妒忌,暗地裡各種傷人的話就流傳開來。
“五叔父安好。”施靜停下手裡的活計,給施老漢見禮。
“好著呢,好著呢,二哥二嫂子可好?”
“回五叔父,阿爹阿孃安好,在田裡忙春耕呢。”
“好呢,好呢,春耕又忙起來了,今春雨水來的早,來的足,盼個好收成啊。”說起農耕,施老漢有一句無一句彷彿自顧自說起來。
施夷光幫著施老漢整理好麻皮,擔在肩上,正準備往回走,鄭旦一聲接一聲清脆的聲音傳進耳膜。
“施姐姐,你看那邊來個少年郎,這是哪家的呀,施姐姐,你可知是哪家的呀?咱們村裡沒有這樣的少年郎呀,施姐姐你看,他穿的是什麼呀?他的包裹好奇怪呀......”
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上游不足百餘步西岸邊,正走來位十五六歲,模樣麵皮乾淨,一雙閃亮的眼睛,滿是驚異的半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