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積薪低頭喝茶,一言不發。
謝湖生一步洞庭走出棲霞山,幾步行出金陵,趕去鄱陽湖。
王積薪喝完手中茶,將茶盞放回石臺,不敢正眼對視王輕堯,小聲道:“姑娘,人都走了,我這……”
王輕堯不作理睬,輕抬衣袖,地上散落的幾枚石子飛回掌心,放回腰間香囊中,朝陸羽彎腰行禮,“伯父,陣法已解,你可自行下山,回去尋個天好的日子,讓琳琅回書院授課時帶個話,我爹好去給你的茶園耕種。”
“那我得回去好好尋摸個日子。”陸羽得意一笑,起身走出紅葉林。
人前理虧,陸羽一走,王積薪直起腰來,用衣袖掃落石臺棋盤上的紅葉,抱怨道:“你不會真讓你爹去給那傢伙耕田吧,你瞧瞧,你爹這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可不是耕田的老黃牛。”
王輕堯不留情面道:“既然知道,為何還做這丟臉的事。”
王積薪嘿嘿一笑,“這不是能省點花費麼,最近書院賬上拮据得很。”
王輕堯白他一眼,“您要是心疼,你私藏的那些棋子多賣幾顆就夠書院好幾年的吃穿用度了。”
王積薪一臉惶恐,護住身前棋盤,“那不行,那些可都是我的命啊。”
王輕堯轉身走遠,“既然捨不得,那您還是委身去給陸伯父的陸園賣賣苦力,耕種茶園吧。”
王積薪聽罷,垂頭喪氣,撫摸手中圓潤的棋子,暗自神傷。
王輕堯走出紅葉林,作為縱橫書院最年輕的掌院,棲霞山中每條路她都熟記於心。今日山門緊閉,沒有貨郎散客登山,書院弟子也大都回家團聚,山上冷清許多。
不著急回縱橫書院,王輕堯繞進一條小路,小路隱蔽,幾乎無人跡踏至,路旁雜草也比別處長得茂盛。小路悠長,入雲古樹折成一片片光影,有鳥獸穿過,行出一段虛影。
走了一炷香時辰,王輕堯穿過小路,停在一截斷崖處。
斷崖有一座孤墳,墳前堆滿石子。
王輕堯俯下身子,拔去墳上雜草,從腰間香囊摸出一枚石子,疊在石堆上頭。
“娘,今年山上的葉子又紅了,我爹他還是沒走出那片紅葉林。”
王輕堯極目遠眺,斷崖處能望見棲霞山的滿山紅葉。
棲霞本是座禿山,王積薪六歲時在王家藏書樓遇見那個與他對弈的女童,一眼定情,得知她身弱不能遠行,又喜紅葉。為讓她身在金陵抬眼就能望見紅葉,王積薪每日課業習完,都會登山種幾樹紅楓,二十年栽種,每日都不曾落下。
那年紅葉滿山,二十六的王積薪帶女子出門,指著滿山紅葉笑得像個孩童。
那日,女子的笑容,比滿山紅葉還要好看。
從此王家少了個出將入相的全才,棲霞山頂多了個與夫人對弈的棋聖。
那時,女子作不得夫子,王積薪在棲霞山設下縱橫書院,讓女子也可習授六藝八雅,此外,列陣行兵、江湖雜學、市井之術、農耕星象、醫術廚藝諸多學術縱橫書院也有教設。
縱橫書院沒有王家藏書樓的苛刻規則,無心官學的世家子女也大都願意登山修習,圖個眼界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