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方二)
紀平瀾愣了一下才回答:“你怎麼會覺得我不喜歡呢?”
“你現在的生活都是我根據自己的想法給你安排的,我認為適合你的,未必就是你真喜歡的。”
當年何玉銘仗著紀平瀾對自己的感情讓他立下了承諾,迫使他如今背井離鄉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條件艱苦的野外,揹著現代儀器當野人。要說這可不是什麼舒適的生活,紀平瀾從沒抱怨過半句,但何玉銘也拿不準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對現狀有什麼不滿。”
“一點都沒有嗎?”何玉銘懷疑地看著他,如果真的十分滿意,他就不會時常看到紀平瀾鬱郁寡歡的樣子了。
“當然總是會有一些不適應和遺憾的,可是生活本來就不可能十全十美,相比起來現在這樣對我來說已經很好了。”
紀平瀾不是不喜歡現在的生活,他也很清楚如果他留在國內將會面對什麼。他不怕打仗,但他真的已經不適合繼續他的軍旅生涯了,就像何玉銘說的,他的身太正,心太軟,再打下去他遲早要精神崩潰。
相較之下,科考隊是一個很單純的環境,不會有什麼勾心鬥角和明爭暗鬥,這些可以對著一堆動物糞便研究一整天的科學家們都是怪人,但也都很單純,甚至何玉銘有意透露了他們的情侶關系,那些人也只是一副“這關研究什麼事”的態度。
一開始紀平瀾英語說得不太好,比較沉默寡言,在別人看來有些不太好相處,但是他好幾次用他的經驗和冷靜救下了那些不聽安排的或者遇到危險的研究員,成功地得到了大家的信任,不久前,他被選為這支科考隊的領隊,今後隊伍的行程和研究以外的事情都將由他來安排。
雖然紀平瀾對於研究大自然的神奇造物們不會像其它研究員一樣熱忱,但他也絕對不會認為這個工作無聊,他們曾為了觀察一種盲雨燕而深入過漆黑的洞穴深處,為了研究巖山羊和雪豹爬上過海拔數千米的高山,還在熱帶雨林追蹤猴群數個月,或在亞馬遜河記錄魚和蛙類的生態圈。這樣的生活讓他覺得很充實,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他完全願意在科考隊幹到再也背不動行囊為止。
紀平瀾不知道該怎麼向何玉銘解釋他這種突然想回國的念頭:“我並不是不喜歡現在的生活,我只是……想家了,你能理解嗎?”
“我能。”出乎紀平瀾的意料,何玉銘點了點頭,“我離家比你遠也比你久,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家的。”
說罷這個天外來客不自覺地看向了頭頂的天空,那個肉眼看不到的,但他絕對不會弄錯的位置:“等到這一階段的工作結束,我會安排個時間,讓你回家。”
一個月後,美國,青山孤兒院。
這裡收容了許多因為戰爭失去家人的孤兒,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來自美國本土,如今戰爭的陰雲還未完全散去,這裡的孤兒數量並不少,雖然每年都會有一些孩子被人領養,但總會有更多的孩子被送進來。久而久之,就剩下了許多因戰爭創傷而有“問題”的孩子,有的是身體上有殘疾,也有的是心理上的。
何玉銘作為捐助人之一,此時正站在孤兒院二樓的走廊,撐著欄杆看著樓下的紀平瀾。後者正拿著瓦刀,在孩子們的圍觀下幫他們砌一個花壇。
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子走向何玉銘,小小的腳步聲回蕩在空蕩蕩的走廊裡。
她看起來沒有什麼殘疾,長得也還可愛,眼睛大大的,帶點小卷的棕色頭發上綁了個蝴蝶結。但是看她的表情就可以想像這個可愛的女孩子至今無人領養的原因——她大概心智有點不正常,一個粉嫩的小孩子臉上出現如此面癱的表情,看起來總是很怪異的。
這個怪異的女孩子用十分均勻的步伐來到何玉銘身邊,用稚嫩卻平淡的語音對他說:“你好。”
何玉銘便低頭看著她:“你好。”
“你可以叫我艾拉,地球人這樣稱呼我。”女孩繼續平淡地說。
“好的,艾拉。”何玉銘對她微笑,使用人類的名字是理所當然的,眼前這位的真名他也知道,但是那就和他的名字一樣,無法用人類的發音器官說出來。
艾拉向他回了一個很像假笑的微笑:“我第一次用這樣低效的方式跟同類交流,請原諒,我還無法很好地掌控我的身體。”
“你適應的比我快多了。”何玉銘由衷地說,“說實話,我沒想到議會這麼重視我的研究。”
母星的議會對他提交的觀察報告很有興趣,罕見地往同一個星球派來了第二個“監護者”,也就是艾拉。艾拉雖然寄生的是小孩子的身體,實際上她的本體卻比何玉銘的本體要成熟得多。
“你的母體在對人類情感的研究過程中自殺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用‘自殺’這個詞。”艾拉說,“這並不足以引起警覺,類似的自我清洗隨時都在我族身上發生著。但是,你重啟了這個研究。”
“所以你們覺得我也會‘自殺’?”當面對一個同類的時候,何玉銘也開始覺得人類的詞彙很貧乏,很多時候都詞不達意,但這又是他們目前僅有的交流方式,假如在這個距離下脫離了人類的身體,他們馬上就會互相吞噬然後融合成為一個毫無規律的混亂資訊團——簡稱同歸於盡。
“我們需要知道,模仿人類的情感對我族來說是否構成威脅,是否會在族人之間傳承或者蔓延,如果是,那麼必須找出控制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