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記事以來,還是頭一次這麼近距離和父親接觸。十幾年的時間,父親的兩鬢已經有了些許白髮,不過眼神卻是那樣深邃。
他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也沒說話,轉身朝屋裡走去。
我在原地稍稍愣了一下,便趕忙跟著進了屋。正屋已經收拾妥當,平日裡擺放的桌椅板凳也通通撤到了牆角,上上下下也不見有礙眼的東西。屋子正中央只有一口棺材架在條凳上,爺爺的屍體已經住了進去。
瞧見屋裡規整的樣子,我用餘光看了看身旁的父親,不用猜,屋子肯定是他打整出來的。可是村裡早就有傳言說,我父親是個傻子,但從我進院子到現在,他的行為似乎與普通人沒什麼不一樣。難不成是傳言有誤,亦或者,這十幾年裡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正琢磨著,父親從旁邊遞來了三支香。我心領神會,接過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重重的磕過三個響頭,將三支香不偏不倚的插在靈位前。
待我湊到棺材前見到爺爺的最後一面時,方才腦子裡的胡思亂想一瞬間拋了個乾淨,頓時浮現出往日和爺爺相依為命的種種。悲痛的情緒再也無法抑制,眼淚簌簌而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裡總算是響起了鞭炮聲,這是在告知鄉鄰家中有人過世,望周知。
興許是看在爺爺的情分上又或是忌憚父親的不期而歸,村裡還是來了不少人給爺爺弔喪,但絕大多數只是在門口燒了紙錢,上了幾炷香就匆匆離去,整個過程沒有同我們父子說一句話。
看他們一個個扭捏的樣子,我心裡雖然不忿,但也念在他們能來送爺爺,仍然表示了感謝。
幾乎整個下午,我都跪在門邊給前來弔喪的鄉親還禮。而父親似乎沒當回事兒,坐在屋子裡的角落裡,默默的抽著煙,只是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支筆,偶爾會在紙上寫寫畫畫,也不知在記著什麼。
等到院外不再有人進來,已經是夜裡十點。我這才得空喘口氣,撐著身後的凳子慢悠悠的站起身。錘了錘僵硬的身子後,我偷偷瞟了一眼牆角,卻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正屋。
我扭頭朝四周看了看,依舊沒瞧見他人影,心說有些奇怪,便拖著發麻的腿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他先前落座的地方。
打眼一看,這才發現,凳子上竟然放著一張字條。我拿起字條一看,上面有一行略顯娟秀的小字——“不必出殯,七天後自會有人前來送葬。”
我愣愣的看了好長時間,回過神才明白父親的意思,感情是他已經做好了安排。可是家鄉的規矩,停靈不得超過三天,他為何要將爺爺出殯的日子放在七天後?
如此想著,腦子裡又浮現出父親那張略顯滄桑的臉。能讀會寫,行走坐臥和常人無異,難道說老爹是傻子的傳言是假的?
耳聽得屋裡蠟燭的噗嗤響聲,熱鬧了一下午的院子又剩下了我一個人,心裡不由得有些空落落的。原本打算夜裡和父親說說話,試著問一下這十多年來他去了哪裡。可誰知,他又不聲不響的離開了,這讓我倍感失落。
轉瞬便過了六天,眼瞧著就該到了爺爺出殯的日子,還是不見父親口中說的那些人前來,這不免讓我有些著急。一時間守著棺材竟然毫無睏意,直到月上中天,身旁的紙錢燒的火堆暖和了身子,這才感覺到有一絲疲乏,眼皮一搭便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院門外響起了三聲鑼鼓,聲音直貫入耳,驚得我蹭的一聲坐直了身子。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晃了晃有些發緊的脖子,側耳再聽卻再無聲響傳來。
我誤以為自己在睡夢中幻了聽,低頭一看身旁快要熄滅的火堆,伸手抓過一把散落在地上的紙錢,扔了進去。不等火勢燃起,便站起身子,錘了錘發酸的腰眼,徑直就要回屋大睡。
誰知前腳剛邁進房門,院門外那鑼鼓聲又響了起來。鐺、鐺、鐺,又是三聲而止。這下聽得真切,的確是門外傳來了動靜。大半夜裡,什麼人會在門口敲鑼。心頭一想,便意識到或許是父親交代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