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小尾巴
前菜飛快上桌,特式咖哩蟹是太平山餐廳的招牌之一,蟹肉滑嫩得彷彿剛從海裡遊過,咖哩醇厚,交織著洋蔥與各式香料的馥郁,開胃解膩。
遊為將酸甜口感的梅子酒推至葉衿面前,又為自己倒滿了一杯stea啤酒,泡沫細膩,微瀾不興。
葉衿今夜大度,沒有計較遊為對“大人與小孩”的差別待遇,只暗暗留意到遊為等餐期間收到條簡訊,內容未知,他也只看了一眼,但之後,遊為的目光便不時穿梭於表盤與周遭之間。
葉衿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事要忙?”
為什麼看錶這麼密?平時就愛看,今夜更甚。
遊為眼皮微垂,旋即抬起,淡然道:“沒什麼要緊。就等個訊息。”
葉衿輕應一聲“哦”,以銀叉挑起一塊咖哩蟹,置於自己盤中。他不再追問,但動作間透著幾分落寞與不解,一言不發,低垂的眼簾下,情緒難辨,是惱?是惑?
遊為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腕間那塊老式石英錶,沉吟片刻,終是開口:“我媽媽當年病重,在港城不治,我航班晚點,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那晚落暴雨,頻頻看錶只是遊為二十七年最漫長等待的一次注腳。在機場接到祝家電話,聽到祝芝琪已經走了,遊為不穩地站起,失控之下,這枚手錶被狠狠擲出,金剛石表盤撞上尖銳之物,瞬間支離破碎。
遊為說:“她以前帶我來這裡用餐。我剛又想起她。”
葉衿放下刀叉。
“對不起。”男孩的眼神很認真,“我不知道這些。”
遊為輕輕搖頭:“沒關系。”
其實他不介意和人聊起祝芝琪,比起大多數人的刻意迴避,遊為更討厭他們似乎都已經在沉默中忘了祝芝琪。
葉衿好像總能無意識地取悅他。
明明是自己被勾起傷心事,但遊為心情不錯,竟然還主動安撫小朋友:“我沒傷心,你試下海鮮,醬料是特製的。”
葉衿嘴角上揚,討好地對他笑了笑,又乖乖去夾青口貝。
和祝芝琪不一樣,沈青青當年離開,經歷的是失蹤和車禍的曲折。
遊為沒有問葉衿,是否見過媽媽最後一面,因為很早以前,遊為就聽人說過,葉衿沒見到。
不僅如此,再見時陰陽兩隔,故人已面目全非——沈青青生前那麼那麼漂亮,死的時候卻被鐵鑄的怪物撞得血肉模糊,肌肉筋骨像被千軍萬馬碾過,被最老道的喪儀師忍著沖天血腥氣,縫了一天,補了一夜,才勉強將那堆組織砌回原形,得見從前千分之一的光采。
而葉衿最先見到的,是縫補之前破破爛爛的沈青青。
十四歲的小男孩,在目睹那一幕的瞬間,大腦就像被碾過他媽媽的重車重新碾過一遍,倏地爆裂,整顆心都被滾燙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攪裂。死一樣的沉默後,痛苦與絕望如潮水般洶湧而來,葉衿不堪襲擊,捂著腦袋重重跪倒在地,尖叫聲頃刻間穿透了停屍房的每一個角落。
長久,尖銳,令人心碎。
人們驚恐地圍了上來,試圖制止他的瘋狂。他們的雙手如同火燙的鐵鉗,卻也控制不住小男孩將自己的手臂掙紮著狠命塞入口中,彷彿那是唯一能緩解疼痛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