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邊，遊為陷在絲絨沙發裡，腕錶鏈扣折射冷光。
何蒔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葉衿被何蔚逗或氣得耳尖泛紅，女人的唇角無意識勾起，指尖摩挲過紅酒杯壁。
老式座鐘的銅擺規律搖晃，將往事晃成記憶碎片。
五歲的小女孩蜷縮在衣櫃深處，被叔叔家新來拜訪的漂亮阿姨託舉入懷，聽對方用《詩經》典故解釋自己的名字；七歲時的哭喊“青青抱抱”在日光裡消融，母親拉住她想觸碰的手，說阿姨有自己的遠方；十六歲收到從港島寄來的信，大小姐把信紙藏在綴滿誇張掛飾的書包夾層，計劃回信宣告自己也將擁有明確的目的地。
來自布達佩斯的支票助沈家女孩跨海求學，九龍寄來的書信為何蒔鋪就堅實的前路。女性長輩們以柔韌手掌相托，讓情誼在代際間綿延流轉。
何蒔不由自主地握住頸間珍珠項鏈。雖與遊為相識更久，但出於對沈青青的情感投射，她總對葉衿多幾分關注。
“正常戀愛流程都被你倒著走完了。”她想起中學時那些被遊為氣哭的追求者，忍不住替小孩打抱不平，“現在，是要從送花吃飯看電影重新來過？”
遊為的指尖掠過窗邊仙客來。
“我性格是不是真的很差？”修長手指掐斷多餘葉脈。
“還好……”何蒔望著顫動花枝笑出聲，“好吧真的很差。”
明明葉衿最是無辜可憐，像株被命運反複撥弄的幼苗：失去庇護後被拋入名為“家”的囚籠，剛得兄長蔭蔽又遭欺騙離間，手握母親死亡線索卻被宋錫元纏上，好不容易在荒蕪中等到故人回眸，卻發現對方完全就是個混蛋嘛。
雖然在過去的刻意迴避之下，遊為對葉衿的一切並不知情，甚至曾一度以為他在葉臻的照顧下過得很好，但真正重逢的一刻，遊為原該平靜的情緒也未免過於尖銳，甚至於惡劣了。
“不過……”長姐嘆了口氣，輕晃酒杯，“雖然這麼說對不起阿衿，但我理解你。”
同為困獸出籠，當血跡斑斑的長毛獸看見曾被自己庇護的小獸，第一反應不是溫情向前，而是生怕身上骯髒的汙跡蹭到對方而退避。可退避終究敵不過靠近的渴望，偏又在靠近的路途中，他灼燙的神經仍然被命運扯動，非要將對方咬得遍體鱗傷才敢相信這場糾纏是兩廂情願。
遊為真是糟糕透了，但——
“世間萬物自有相契者。”何蒔笑著望向遊為走向葉衿的背影，“你們不是找到了嗎？”
驟暗的主燈將空間讓給壁燈暖黃，人們的影子被揉成團霧。
何徵愷立於二樓廊柱旁，見過無數風浪的眼中映出樓下年輕人交疊的剪影，忽然對妻子輕嘆：“要不要給阿蒔另尋良配……”
“噓。”何太的翡翠鐲碰響欄杆，“你看那個。”
順著她指尖望去，平叔正將葉衿未動的雪茄剪收進錦盒。遊釗隱在欄邊陰影裡，未燃的雪茄在掌中轉著圈，商人冷峻輪廓被暖光浸得溫軟。
樓下忽起喧鬧，是何蔚推開花園門，夜風裹挾著細雪湧入室內，沖淡了仙客來稀薄的芬芳。
“平靜得不像話啊……”
“不過，再跌宕的人生，偶爾也需要一些溫馨的間幕，才能堅持下去。”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