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一天天過的,真是無趣得很。”巳時天,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不過還不是吃飯的時候,客棧大堂稀稀落落坐了幾個客人,先前掃地說徐慕雪個子太高的那個小夥計一邊用抹布拍打板凳有意無意地清掃灰塵,一邊發出安閒無趣的感慨。
“要是我有把劍就好了,我仗劍行走江湖、四海為家,做個逍遙快活的豪俠,做那人人可望不可及的天下第一,然後功成身退、結廬人境、娶妻生子,嘖……人生無憾!”
掌櫃翻看賬簿,聞言笑一笑,對這十五歲的小夥計笑道:“讓你讀書,是讓你通情達理,不是讓你天馬行空。江湖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美。你運氣好,生在好地方、好時候。當年白山之亂你是沒碰上——亂臣弒君,諸侯並起,天下大亂。皇帝陛下那時據守夏廷道,西收靈威道,南據荊川王,北抗蘭達侵擾,護持半壁江山。再往東,再往南,可就沒這麼太平嘍。”
小夥計來了興致,探頭探腦向掌櫃的問起來:“怎麼不太平法?掌櫃的您見多識廣,給我講講唄。”
賬目沒什麼問題,掌櫃的心情不錯,便有了閒心:“還能怎樣?無非君不君,臣不臣,蝸角彈丸之主也妄圖自立稱帝,更別提那些擁兵自重的節度使、異姓王。前七年,那可真是偌大江山成了煮肉的釜鼎,黎民頭上皆懸王侯的屠刀,大國十幾,小國零星無數,連年征伐不休,白骨成山、狼煙蔽日、血染江河。”
夥計嚥了口唾沫,他自幼生在谷陽城長在谷陽城,小時候只依稀記得大人們談天說地時常常擔憂戰事,要不是兩年前蒼王玄太清登基稱帝、舉國點兵,鄰家一位大哥披甲參軍,他真以為天下早已太平。再後來,捷報頻頻,太蒼虎狼之師橫掃六合,滅申、蜀、越、羅、後鈞、東魯六國。坐擁幽雲、白山兩道,自命“大昊持節守忠將軍”的安陸三望風而降,歸順太蒼。於是天下一統,太蒼立國。
不過自那之後,小夥計便再也沒見過那位性格爽朗、總會分果子給他吃的鄰家大哥。
見夥計聽得入神,大堂裡幾位客人也停杯投箸投來熱切目光,這位掌櫃的便更加有了講吓去的興致,打算將自己在這客棧中道聽途說二十多年見聞好好展露一番:“要說這二十年國戰,那可真是英雄輩出、豪傑並起。越國名將石元安,踏水過江、擊敵中流,一槍擊沉羅國五十丈飛虎鉅艦,以三千‘水猴軍’退敵一萬三;後鈞名門郭家滿門忠烈,以一座神封城抵擋我朝十萬大軍,戰至一兵一卒而不降,家主郭承松身中數十箭屹立不倒,膝下五子無一全屍;東魯之濱,仙山金鰲,九宮八觀七十二庵,方仙派掌教凝和子當年已是逍遙境巔峰,無漏全真之體。若非太玄道、陰陽宗的兩位國師通力合作、捨命相搏,又有上將軍穆秀山以祖傳三十六星御賜天罡刀破去他不壞之身,江山何日一統猶未可知啊……!”
掌櫃的說道動情處,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兀自感慨回味:“逝者如斯,尚且風起雲湧,更不用說如今江湖中千帆競發、百舸爭流——河山相隔三萬裡,彈指可取人首級,卻自稱“此生最怯是殺人”的天下第一韓青酒;劍南道亂石嶺上七聖大戰,以唯一女兒身殺盡縱橫境四人、逍遙境兩人,拔得頭籌得勝而歸的“女霸王”虞妙衣;止步縱橫境界,卻可取勝逍遙境仙人,不入逍遙更勝逍遙的“凡仙”何須觀……這些響噹噹的大人物,哪個不是從二十年戰國亂世裡走出來的?深山藏虎豹,亂世出英雄,此言非虛!”
小夥計抱著膀子點頭應和,吃飯喝酒的食客也跟著頻頻點頭。
掌櫃的猶且回味,將賬本合上放進抽屜,回身擺正了一個白瓷酒瓶,這才又說道:“天下英雄輩出,可若是將昔年風流人物強分高下,除卻咱們一統天下的皇帝陛下高高在上、不可流俗同列之外,恐怕這世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位能與前朝靈威將軍齊名的陳王司鴻朔了,當年若非陳王以二十萬——”
意猶未盡的掌櫃話沒說完,後院客房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地震般的轟鳴震顫,令得前廳食客手中一個瓷杯拿捏不住,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夥計年幼,見狀驚慌失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掌櫃在谷陽城活了四十一年,還從來沒聽說此間有過地龍翻身的天災,不等他細想,那震顫已經過去,徒留驚慌失措的眾人面面相覷。
“跟我來!”一聲招呼,掌櫃的抬腿便往後院客房奔去,小夥計聞言連忙連滾帶爬地起身,追了上去。
一老一少兩人奔入後院裡,早聽見一個姑娘家聲音嚎天呼地、異常歡脫:“哈哈!我贏啦!我贏啦——!”
掌櫃的一怔,快步上前敲兩下房門,不等裡面回應便直接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是一男一女和一地碎屑——女的正手舞足蹈,大聲歡呼,絲毫沒有姑娘家的矜持端莊;男的則躺在地上,呆呆望著天花板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並且右手還陷在一個大坑裡,像是被重錘砸進地裡似的;至於那一地碎屑,其實是被砸碎的桌子,碎得徹徹底底,散得漂漂亮亮。
小夥計目瞪口呆,掌櫃的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