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箏哈地尖笑了一聲,“傅大檢察官你這麼周扒皮也不怕我去告你。”
“那你去告吧。”
阮箏無話可說,自動自覺進去浴室把自己清理幹淨,等他出來的時候傅之恆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撐著腦袋坐在大書桌前,只不過雙目閉上。空調機把紙張吹得嘩啦啦響,阮箏拿起一旁的鎮紙壓住,半彎下腰打量熟睡的面容。
劍眉星目,輪廓清晰,是一張很適合素描的臉,陰影和光亮恰如其分地分割每個區域。比最初認識的時候添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們在一個華人座談會認識,傅之恆比他大一屆,是座談會的聯絡人,負責與幾個學校的華人學生聯系。
活動當天他從公寓出去遇上游行,公交罷工了,他沒有車只能走路過去,不出所料地遲到了。傅之恆逆著示威人群找他,見他一臉懵地走到眼前時發了很大一通脾氣。當時他覺得這個人很兇,後來才知道他給自己打了上百個電話,因為有報道稱遊行示威中有中國留學生受傷。
再之後就是爛俗的校園戀愛故事,不知道傅之恆哪根筋搭錯,突然就對他展開猛烈追求。
可留學生的圈子哪有真愛,他慌了神,不敢回應,只能躲。但傅之恆很神通廣大,不知去哪裡拿到他的課表,還得知他打工的地點。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偶爾拿本書或帶臺電腦,在他身旁幾個的空位,或他打工的咖啡店一坐就是一天。
長久以來習慣了一個人,可某一天起深夜下班回家的路上多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伴隨;課堂上遇到種族歧視會有人為他出頭;圖書館放太高的書籍會被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拿下來......心底那道厚厚的冰牆逐漸變薄,他十分清醒地看著自己逐漸失去對內心的控制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小半年,阮箏依然沒有踏出那一步。在聽到同學打賭傅之恆什麼時候會放棄時在心底默默給最短的日期下了注,同時又祈禱自己的黴運趕緊生效,讓他賭輸。
變化發生在一個雪天。
他忘記看天氣預報就出門採買,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困在距離家三公裡的超市。所有公共交通都停運了,叫不到車,最後一格電量被傅之恆以詢問兄弟會活動安排為由佔據。
阮箏應付地回答幾句,沒跟他說自己被困,但他聽見了身旁老奶奶的尖聲抱怨,傅之恆立刻警醒地問道:“你在外面?”
他低低嗯了一聲。
“在哪?”
阮箏沒有直接回答,“我很快就回去了。”
傅之恆語氣稍稍強硬了些:“在哪,別讓我問第三次。”
抬頭看了一眼外面被吹得呼啦啦響的廣告牌,他咬了咬唇,最後還是說:“你不要來,很大雪,等雪停了我就回去了,我在安全的地方。”
或許是聽見了老奶奶說“早知道就不出來買牛奶了”,傅之恆道:“你在超市還是雜貨鋪?如果我沿著你家附近能夠買到牛奶的商店一個一個找,你說雪停得快還是我找得快。”
阮箏擔心他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連忙說了超市名稱,話音剛落,手機便電量告罄自動關機。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他很難形容當下感受,期待、又擔心,隱約間還有些類似高興的情緒。有人在擔心他的安危,出來讀書這麼久,他爸都沒給他打過幾通電話問他過得怎麼樣。
阮箏抱著一個很大的購物袋,傻傻站在距離門口最近的地方,緊盯著銀裝素裹的窗外世界。
因為暴雪的原因,能見度很低,他撐著眼看了許久,終於見到一臺漆黑的越野車——他坐過一次,因為策劃活動晚了傅之恆送他回家。心髒怦、怦、怦跳得很用力,等車輛行至玻璃門前,從裡面走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頭臉被厚重的衣物遮蓋,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內心猝不及防地震顫。
傅之恆推門而入,帶進了幾片雪花,很快就被暖氣蒸成水珠。他徑直朝阮箏走過去,把挽在臂彎處的黑色長羽絨披在阮箏肩頭,不容拒絕地半抱著他出去。
一路無言把人送到公寓樓樓下,車輛熄火,傅之恆半抬起手,阮箏忽地緊張地閉起雙眼,最後那隻寬厚的大掌只是落在他肩上,“回去好好洗個熱水澡再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