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然還會再見面啊,遲早有一天,你會來地府報到,第一個落腳歇息的站,便是我奈何莊的孟婆湯店了。可惜啊,到時候你禿頂癟嘴,彎腰駝背,看到姐姐我依舊貌美如花,你一定會感概萬千吧?”我試圖緩和一下自己內心的不安定,卻在輕快的語調中聽到了微顫的尾音。
他馬上更正道:“不是在地府,而是在人間,我們還會再見的,雖然你不會相信。”
我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啊,再過幾個小時,我便回地府了。你以為從地府到人間,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府不是人間,不流行穿越。你儘快找到你師傅壬長生吧,或者,他會有辦法救你。”
我們算是不打不相識,雖然開始他想誅了我,我也很討厭他,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們像朋友,更像親人。即將離別的時候,得知他有可能遭遇不測,我禁不住愁腸百結。這裡不是地府,不是我想守護誰便能守護得了的。孟婆啊,你也有有心無力的時候?我這樣問自己,把頭扭出窗外,雨下得大了一點,沁涼沁涼灑在臉上,鑽進眼裡。原來,不光亂花漸欲迷人眼,雨點也可以迷眼亂心的。
公路兩旁的原野上,白霧若煙,向不遠處的山腰流去,夜幕將至,一看時間,我們就這麼一聲不吭地在車裡坐了大概二十分鐘了,“快回去吧!”我輕輕說道。
他沉默了許久,“可以再坐一會兒嗎?”說著自嘲起來,“我大概是老了吧?居然會害怕別離了。”
“別離誰不怕呢?”我反問道。
突然,他幽幽地說:“不知道我們前世的離別是哪般景象呢?”
聽得我一愣,“前世?我們前世並不相識。你知道我記得前世的事,但是記憶裡,沒有你,肯定沒有。”這時,我眼前又出現了那朵血紅的碩大紅梅。
“那這個,你有沒有印象?”他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隻精美的戒指盒,開啟,將一隻耳環伸到我面前,半透明的琥珀裡包裹著一朵纖巧的紅豔豔的紅梅。我大吃一驚,一把奪過耳環捧在眼前細看,“你在哪裡得到這隻耳環的?”
“我猜得不錯的話,這是你的吧?”他直勾勾盯著我,彷彿不容許我說半句謊言。
這確實是我的東西,我出世之前,父母便盼望生一個梅花般美麗、聰慧、傲氣的女孩,所以父親才命人在後院種了許多白梅。梅花盛開之時,每天清晨父親摻著母親來梅園中賞花,風雨不改。然而有一天清晨,暖陽懶懶,微風恬恬,梅園裡卻狂風大作,颳得梅瓣如雪似蝶,暗香盈盈漫天。這種異相一直持續到晌午,待父親再進梅園時,遍地香魂,他愛憐頓生,不忍下腳。尋來竹籮,將花瓣一捧一捧掬進籮裡,掛在屋旁一株梨樹上。
待到我出生那天,母親突然想起那件事來,讓父親找人去看看籮裡的白梅,父親笑道:“夫人,這大半年來,首先是春雨綿綿,然後又驕陽似火,雖然如今秋高氣爽,想那梅花早已原神遠逝,香魂杳杳了。”
母親卻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長長地“嗯”了一聲。父親馬上會意,“好好好,請夫人息怒,我馬上便去。”
當父親領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家丁來到梨樹下時,他的心是懊惱而彷徨的,大秋天的,去哪裡找些白梅花瓣來呢?沒有白梅花瓣,母親必然愁悵,這可如何是好?
一個家丁上樹取籮,另一個家丁卻安慰父親,“老爺,沒有白梅花瓣,我們就找些白菊花瓣啊!你跟夫人說,白梅花瓣變成了白菊花瓣不就行了?有總比沒有的好嘛!”
父親一聽,覺得有些道理,正準備命人去採摘白菊,卻聽到樹上的家丁興高采烈地喊道:“老爺,稀奇啊,真稀奇啊!”
父親立在樹下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何事,難道有鳥在竹籮裡安營紮寨生了一籮鳥蛋?還是編籮的竹篾長出了新葉?“你這小廝,到底何事稀奇?”
家丁一急,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只是一個勁的喊:“老爺不會被夫人罵了!老爺不會被夫人罵了!”
等父親小心翼翼接過竹籮一看,不禁暗暗稱奇,滿滿的一籮白梅花瓣,潔白潤澤,宛如新摘,且異香盈袖。母親一見,非常高興,認為這花已有靈性,命奶孃命去洗淨,做成梅花糕點。誰知奶孃抱著竹籮跨過門檻門摔了一跤,花瓣灑得滿地都是,而且,裡面還有兩個圓乎乎的小球滴溜溜滾到父親腳邊。父親拾起一看,竟然是兩顆大小相同的琥珀,淡黃色的琥珀中,包裹著一朵活鮮鮮的白梅!
“拿去老四金鋪給女兒打製一對耳環吧!”母親捧著琥珀喜不勝收,“我們家岑兒,將來一定大富大貴!”
我六歲生日那天,母親樂呵呵的讓我試試琥珀耳環,卻發現一隻憑白無故不見了,她勃然大怒,把舒府上上下下搜了好幾遍,也沒找出丟失的耳環。她為此事神傷了很久,最後把這隻耳環扔進了一隻破罈子裡,我大了懂事之後,才將它放進我的梳妝盒裡。
“這個,應該不是我的東西,雖然我也有一隻跟它很像的耳環,可琥珀裡的梅花是......”
不等我說完,種豬搶先說道:“琥珀裡的梅花是白色是對吧?”
他怎麼知道的?我點點頭,“是的。”
“這就對了,“他似乎鬆了口氣,”它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小到我不記得自己多大的時候,有一天突然出現在我手裡的。因為太小,我根本不記得它是怎麼出現的。我拿起它,裡面的白梅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好像還帶著幾絲霧水。”
白梅?”可現在裡面的明明是紅梅啊!“我眼睛又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