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這一說,沉浸在喜悅、幻想之中的諸儒們清醒過來了。是啊,熹平石經調動全國之力,花費無數,歷時九年方成。而你劉備竟然想以一己之力,來刊諸儒之學說,就算你是超級大土豪,不缺錢糧工匠,不過這得弄到什麼時候去?搞不好石經未成,自己卻先駕鶴而去。
於是便有人開言道:“劉君侯之美意,我等感激不盡。然則石經耗時日久,我等恐不能在青州久居……”在青州滯留個三、二年沒事,可你這石經得弄到什麼時候?每人都有一大攤子事,不可能在青州待個十幾年是不是?
諸儒紛紛附言稱是。劉備何等人,諸人話語之中未盡之意一聽便知。於是劉備便朗笑道:“好教諸公得知,備雖愚鈍,卻精於格物之道。昔年任職洛陽之時,亦曾數番觀摩熹平石經。讚歎之餘,卻又不免感慨。經書傳承不易,自古至今,或竹木、或帛紙,然則皆易損毀。至先帝時,方有熹平石經之盛舉。此經一立,雖經風雨而千年不毀,乃我儒家大幸也!不過石經雖好,卻不如竹簡帛書等便於攜帶。是以當時士子賢人,不遠千里,不顧山高澗深,跋涉而來。一時之間,石經之下,摩肩接踵,放眼望去,皆是儒冠……”
諸儒思及當年盛況,不由相視一笑。旋而又想,當年之風流盛事,如今煙消雲散。國朝命運多舛,還不知將來如何。一念至此,又不禁憂心忡忡。
只見劉備清朗的聲音於堂中響起:“我曾於京中,見士子儒者差人以溼紙或白布覆於石經之上,以軟刷刷平,使其緊貼石經,而後以布包蘸墨輕捶之,揭紙而成黑底白字,時人謂之拓本。於是整理成書冊,隨身攜帶,方便至極。是以我心有感觸,若有一術可使諸多經傳迅速成文,整理成冊,無復抄寫之繁瑣、錯漏,豈不快哉?
我苦思良久,方有眉目,便逢亂起。數年來戎馬倥傯之間,亦召軍中匠人數試之,所獲頗豐。後奉聖命,出牧青州,閒來無事,便召巧匠多番試驗,經過數番改良,終得印刷之術!
諸公,此術將一改經書非勒石刻記便需手抄傳世之歷史!五經印刷成書冊,數日可成!”
好吧,劉備又放大招了。
堂中諸儒忽的一聲,全都站了起來,臉上神色激動、狂喜、遲疑……這是真的嗎?以後真的不用抄書了嗎?數日可成,豈不意味著就算百萬字著作,印刷成書也用不了多久?可,這印刷術是奇術,怎的前所未聞?
最後,劉備的身份還是讓他們選擇了相信,堂堂一州之牧要是連他們幾個儒者都欺騙,那劉備以後還有何名聲?
於是鄭玄作色道:“玄德,此言當真!”
劉備淡笑著向身後的侍者點點頭,侍者躬身而退,不一會,捧了個托盤過來,托盤上,錦鍛包裹的,正是兩冊散發著墨香的書冊。
鄭玄不顧年邁,大步上前,取而觀之,只見書冊側面以粗線裝訂而成,封面隸書兩個大字《論語》,鄭玄顫抖著雙手翻開封面,便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內容出現在眼前,鄭玄快速的噏動著嘴唇:“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越念越快,越念越激動,聲音越大。到最後,鄭玄老淚縱橫。他作為儒家集大成者,開創後世鄭氏學的一代宗師,太明白此書的意義了。他一生著述不斷,著作等身,數十年來,著作雖然有無數弟子幫忙謄寫,但仍然連弟子閱讀所用都不夠,而他的所藏書冊,還要防蟲蛀、防潮溼、防天乾物燥失火……有些所藏,一旦毀了,便將會再也難以尋見,為此他常憂心不已。如今有了此印刷術,何愁他的著作不能流傳?何愁他的藏書不能妥善保管?他弟子數千,高官鉅富無數,要是他這個老師拉下面子開一次口,說要印書,哪個不肯捐獻?就是這印刷術再貴,他也用得起!更何況,劉玄德也是他的弟子門人!
盧植、宋衷等一一上前,取書而閱。看完之後,心中驚濤駭浪,臉上也激動萬分。在場諸人,都是聰明睿智之人,稍一聯想,便知此術對儒家、對華夏文明的傳承,將會起著巨大的作用。
想想看,有了此術,無論什麼珍貴的書籍、秘本,印個幾十份留存,還怕毀於戰火或儲存不善嗎?有了此術,無論誰人著作,無論先聖諸經傳,大力印刷,還怕士大夫、讀書人無書可讀,要一手捉刀一手持簡刻書嗎?盧植等人想著士子們家中人人藏書無數,諸經俱全,一時之間,不禁如飲美酒,痴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