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將首臨冗詳細分析了睚眥兵力之後,林澤下了三條軍令:
第一條,所有願戰之人盡皆武裝備戰,開赴城樓。
第二條,所有城民可從東南出城逃命,一律放行。
第三條,三隊御軍留守殿前,護衛國君。
三條命令中只有前兩條廣而告之,最後一條除了林澤和將首臨冗,只有那三隊御軍知道。這第三條雖然看起來並沒有實際用處,但林澤心裡清楚,萬一賦城淪陷,那位負屓國君絕不會棄城逃命,哪怕是被亂刀砍死在大殿之上,也要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只要負屓國君多活一日,所有負屓戰士就會死戰一日。但林澤心底裡是否漸漸生髮出對這份父子關係的認同,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我們能堅持多久?”
林澤沒有回頭,臨冗上前,語氣堅定卻又透著悲愴地回道:
“若敵方全線進攻,一日,便可破賦城。”
林澤皺起眉宇,面孔沒有表現出任何擔憂,實際心裡已經是翻江倒海。
“那些軍備還需多久到位?”
儲君的號召非常受用,城中百姓棄城逃亡的人數不多,稍有體力精神者皆爭相入伍,僅是民兵已逾萬人,滾木頑石也收集了超過五千,只是那火油磷膏實在不好找,就算是整個負屓之國,也還是文墨硯臺會更多一些。
然而相比之下,負屓的軍隊數量仍不足五萬,這些人在十五萬敵方大軍面前顯得弱小而孤零,更不要說對方是被稱為戰場殺神的睚眥了。
看著儲君殿下逐漸扭曲的面容,臨冗連忙跪下:
“敵國只取賦城一路,所過之處人畜盡殺,竟無人前來傳信,如今大軍壓境......臣等,罪該萬死!”
林澤現在並不想探討誰該死誰不該死,因為一日之後,也許這賦城裡的所有人,都會成為刀下魂鬼。畢竟睚眥之國是所謂的過路蝗狼,所到之地屠盡活物,與其說沒人來報信,不如說是沒人能活著出來報信,甚至連鳥都飛不出來一隻。若對方有心切斷其他城壘與賦城的聯絡,自會用盡各種方法,只是沒有人知道具體是什麼樣的方法罷了。
從雙方戰士的體力對沖和心理威懾上來看,睚眥穩穩甩開負屓軍隊幾個級別,林澤心中暗自揣度,就算已經放出櫟鳥飛書向霸下求救,待援兵到來之時,賦城或許早已被屠盡了。眼下之際,還真就只有以死相抗,能撐一日便是一日。
如此懸殊的實力差距,令林澤寢食難安。
即使有了滾木和火油,有精心準備的箭矢,這古時的物資也不過如此,槍炮之物就算林澤略知造術,也沒有合適的材料可以利用,別說守住這麼廣大的國土,就連這一座皇城怕是也難以捱過一日。
負屓之國深處大陸腹地,戰略位置不言而喻,負屓國君曾是掃平天下開創九國短暫和平的大英雄,如今英雄遲暮,斬殺了這根太平柱,便是砍斷了不戰盟約。換句話說,負屓之國覆滅,這天下就要大亂了。睚眥踏平九國的預謀由來已久,此番首戰便要拿整個負屓祭軍旗,一來是報當年戰敗之仇,二來無疑是要向其他幾國示威宣戰。
戰爭之下,留給弱勢一方的時間總是太少。林澤思索之時,忽聞城外戰鼓齊鳴,氣勢震天,睚眥開始叫戰了。
不同於林澤的設想,敵方竟只派出了一支精銳刀兵,似是要表達對守方的輕蔑與無視,彷彿這一支刀兵小隊就足夠斬盡全部負屓戰士。而這支刀兵隊確實戰意逼人,個個人高馬大,矯健魁梧,爭眉怒眼之中盡是對鮮血的渴望,手中緊握的落環大刀竟有半人之高,刀鋒之處仍能窺見未淨的血痕。
反觀負屓戰士,戰意雖也不弱,但眉宇間的清秀悠揚之氣比起那嗜血狂意實在太過柔軟,平日裡的操練皆是模擬對戰,要論實戰經驗恐怕還不及睚眥半分。因此,也難怪大戰當前,一個個凝重嚴肅的面孔之下,總多了幾縷悽怨哀婉。
將首臨冗當機立斷,派出一隊士兵出城迎戰。
兩軍首次交鋒,睚眥刀兵的優勢已是顯而易見,體格肌腱本就高出負屓戰士一截,加上骨子裡的高漲血氣,猙獰嘶吼後的首輪身體撞擊竟直接將前排的負屓戰士悉數撞翻。未等負屓戰士落穩下盤,睚眥刀兵們手中的落環大刀已高高舉起,猝然手起刀落,如灌頂之力壓砸下來,就算沒震斷抵擋的兵器,也叫刀下之人頭腦周身為之戰慄。
負屓戰士個個無懼野蠻,視死如歸,然而死,並不能阻擋任何。
一瞬間血肉橫飛,那隊負屓戰士很快就被睚眥彪悍的落環大刀斬殺殆盡,片片血花在身前肆意迸裂,飛濺於城門之上。睚眥刀兵小戰得勝,氣勢更加咄咄逼人,一個個將插著負屓戰士頭顱的大刀高舉過頂,將衝著城樓之上兇猛咆哮。
林澤是第一次直視軍隊械鬥的場面,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和城門下四散的斷肢殘手令他一陣反胃,慘烈之中對映出的恐懼撲面而來。
林澤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大錯特錯,頃刻間什麼豪情壯志都蕩然無存。這是真實的戰爭,不是隨便發幾句宏願就能克敵制勝,而那血淋淋的殺戮,更不是穿上一套風光的破殤戰甲即可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