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天烏壓壓的,像是要下雨,氣氛沉悶得厲害。
一支穿著喜服的隊伍悄沒聲兒地從鎮國公府側門進去,不僅沒有儀仗和鼓樂隊,連迎親和送親的隊伍都沒有。水冬就跟在那小小的紅轎旁邊,聽著轎伕低低的對話,分明是喜事,卻哭喪著一張臉。
“真晦氣,大半夜的接到這個差事。”
“你可小聲點吧,這可是給沈三公子沖喜的,若是紅事變白事,咱們可就拿不了那麼多賞錢了!”
“嘖,可憐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誰不知道沈三郎是個病秧子,若真嫁了,怕是沒多久就要守寡咯。”
轎伕們的聲音漸漸消散,水冬死死攥著拳頭,眼裡含了一汪淚,卻也只能看著自家小姐被抬進鎮國公府。
雖說是沖喜,但他們到底也是勳爵人家,這種沖喜的事說出去多少有損陰德,便悄悄的辦了。整個國公府只有晉氏和梁氏母女站在院子裡,見轎子落地,便隨便使喚了個下人,權當替沈三郎迎親了,踢了轎門便叫人出來。
梁氏母女看到蓋著紅蓋頭,穿著大紅喜服的宋覓嬌下轎,眼中閃過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意,搶在晉氏跟前張羅著:“還不趕緊把少夫人攙進去,等下可別誤了吉時。”
大半夜,自偏門入府的人,哪裡還有什麼吉時。
蓋頭下的宋覓嬌自嘲地笑了笑,心中難免生出幾分對梁氏的怨恨。可眼下阿尋還沒平安,爹爹在獄中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她不能,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同梁氏起什麼爭執,便十分乖覺地在水冬的攙扶下進了婚房,等著那位纏綿病榻、命不久矣的沈三郎來揭蓋頭。
“嫂嫂,三郎可還能起身?”
晉氏不住地捻著手中佛珠,眉心就沒鬆開過,“劉御醫走後,三郎倒是清醒了片刻,可眼下非要他起身……”
晉氏閉了閉眼,滿臉慈悲和不忍,“可終究是我們對不住宋家那孩子,不能叫她新婚之夜都沒有新郎來掀蓋頭。”
“來人——”
晉氏喚來貼身婆子,又安排了好幾個身強力壯的下人,“去請三公子來揭蓋頭,若不能起身,便用擔架抬來!”
梁氏本想笑,瞧見晉氏那張悲天憫人的臉,又活生生把笑給嚥下去了,安慰似的拍了拍晉氏的手,“我的好嫂嫂,你便是太心善了。那宋覓嬌無非是個沖喜的丫頭,你這一來一去的折騰咱們家三郎,他那身子骨可怎麼受得了?”
晉氏聞言又哭了起來,連拿帕子拭淚,“若三郎真有什麼好歹,也都是我這個做孃的沒有盡心……”
院子外面斷斷續續的哭聲的說話聲傳到宋覓嬌耳裡,她便是再能硬撐,眼下到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有下聘納吉就嫁作他人婦,夫君偏又是個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日的病秧子,也不免有些害怕。
水冬自小跟在她身邊,哪裡不知道自家小姐害怕,她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悄聲在她耳邊低語,“小姐,不如……你逃了吧!我換上你的嫁衣,給你爭取時間,少爺此刻應該也已經被放回來了。你帶著少爺……”
宋覓嬌眼底一熱,搖了搖頭,“逃能逃到何處去呢,好歹這裡……還是鎮國公府。”
自打爹爹下獄,宋覓嬌心裡就一直有個疑影兒。她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貪汙受賄的事他斷不會做。況且家中富裕,根本不缺銀錢。爹爹的罪名大有莫須有的嫌疑。
只是她不過一介女流,沒門沒路,眼下她雖是為了沖喜才嫁到鎮國公府的,但日後說不定能靠國公府追查父親那案子。
“小姐……”
水冬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見狀也只能暗自垂淚。
宋覓嬌枯等了兩刻鐘,聽到院子裡傳來的低咳聲時,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那聲音幾乎是飄在空中,說兩個字便要重重喘一口氣,似乎立馬就能背過氣去,哪裡有半分活人氣息。
“母、母親這麼晚了……叫我來做什麼?咳、咳咳——!”
沈三郎身子雖然孱弱,可心性剛烈,哪裡願意像個廢人一般被人抬著過來,他被下人攙扶著,走一步歇五步,這才走了這麼久。
晉氏忙叫下人端椅子過來,扶著沈三郎坐下,又猶豫了許久,才輕言細語地緩緩道:“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正好有位適齡女子,家世好,模樣也好,母親便做主替你接了回來。眼下,她正等著你掀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