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種詰問,源稚生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無法回答,他已經不單單只是執行局局長了,如龍囚於井,某種更大的羈絆困鎖住了自己,那羈絆簡直重比泰山。
時間堅定又穩固地向前,對峙的二人依舊劍拔弩張,源稚生以蜘蛛切恐嚇犬山賀的性命,而犬山賀又以自己的性命作為刀劍威逼著大家主的尊嚴。
不論誰先退去都會受到巨大的傷害,而僵持下去也只能兩敗俱傷。
直到一隻青筋斑駁的手掌撥開蜘蛛切的刀刃。
是久久觀望的橘政宗起身分開了兩人,也只有作為前任大家主才有這種資格。
“犬山家之前在蛇岐八家中只是最小的一家,那時候本家還遠遠沒有現在這麼團結親熱,所以蛇岐八家也只是蛇岐八家。所謂風俗業說穿了就是拉皮條靠著女人吃飯,幹到這一行的皇帝聽上去威風凜凜,但和老鴇龜公沒什麼不同,因此其餘七家一直不怎麼看得上犬山家。
為了改變這種境況,犬山家主的長輩們把寶壓在了軍方,成了狂熱的激進派。隨著二戰戰敗,犬山家上下也被清算,在無條件投降的詔書下達的那天,犬山家主的父親剖腹自殺了。後來是其他家族倒戈相逼,犬山家主的長姐死於一場街頭鬥毆……”
橘政宗忽然開始說起了犬山家不為人知的往事,這些往事原本只被久鎖於檔案室中,除了大家主授權之外誰也沒有資格翻閱,哪怕是年齡最大的兩位家主,風魔小太郎和龍馬弦一郎都只略知一二。
但如今秘辛被隨口揭開了,隨之一同揭開的還有犬山賀的傷疤。橘政宗每說一句話犬山賀神色便痛苦一分也猙獰一分,彷彿有通紅的鐵在他神經上滾過灼燒,粗大的青筋在脖頸和手背綻開。
甚至讓源稚生錯認為自己看到了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閻魔。
但犬山賀依舊保持了默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阻止橘政宗的講述,他任由對方把自己層層剝開,直到最終傷疤遍佈全身鮮血淋漓,赤裸地袒露在冰天雪地之間。
“在昂熱和秘黨的支援下,他最終得到了力量,但整整失去了六十二年的尊嚴。我知道在場的很多人都認為犬山家主是本家叛徒,是秘黨走狗,在心底並不信任他,現在就連大家主都視他為狂悖忤逆之輩。但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在我眼裡他是一名真正的戰士,為了本家的尊嚴、命運,他可以與魔鬼做交易,交易的內容是粉碎他靈魂一萬次那他就會粉碎自己一萬次。繪梨衣、橘政宗、源稚生、還有犬山賀……這些人這些名字在他心中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他失去六十二年的尊嚴,他願意為之傾其所有!”
“是我自私了。”犬山賀顫抖著閉上了雙眼自責。
“不!找回自己失落的尊嚴遠遠稱不上自私更無須自責!”橘政宗大聲反駁,“犬山家是本家的一支,犬山家的境遇也是我們在此前一直所忍受的境遇。但這種忍受並不是無限漫長無法結束的,找回犬山家主失落的尊嚴也是找回本家的尊嚴。這第一步就是扼殺襁褓中的神,找到祂、摧毀祂——我們一樣,傾其所有、未達目的、誓不罷休!”
在故事結尾,橘政宗拉起全身輕顫的犬山賀起身站直,他大力拍手鼓掌,向對方致意。
“老爹你才是真正的大家主啊。如果是皇血選擇了我,那應該是命運選擇了你吧。”
源稚生旁觀著這一切,在心底無聲地嘆息。自己剛才還騎虎難下的境地,在橘政宗的一席話之間便盡數消弭,而各位家主以及護衛們的情緒高漲更勝以前。
一如螢火皓月,比起領袖氣質絕倫的橘政宗,自己相形見絀。
“是我僭越了,實在該死。”犬山賀掀開了衣襬,深深鞠躬,從懷中掏出懷劍雙手呈給源稚生,“還請大家主責罰。”
“以族規,忤逆大家主者應待如何?”源稚生接過了懷劍,輕聲問。
“斷指。”櫻說。
犬山賀沒有反駁,他伸出了右手,五指向前平平攤開。
源稚生點點頭,沒有猶豫手中懷劍猛然揮出,刀鋒劃出完美的圓弧,一尺清冽的刀光鋪滿了所有人的視線,颯颯風聲振盪,小太郎屏息凝神等待鮮血潑落在白紙屏風上畫出梅花。
但沒有。
只有一束花白的頭髮飄然落地。
“時局動盪,今日以發代指,這一筆暫且記下好了。”源稚生把懷劍拋還給犬山賀,他倒提蜘蛛切轉身在長桌盡頭重新坐下,點燃了第二支香菸吞吐著,“除了繪梨衣之外,你們還能想出其他的誘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