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謙之子陶商聽得內室動靜,忙敲門進來,見刀入几案,老父頹坐,忙問道:“大人,何事?”
陶謙睜開眼睛,看看長子。陶商三十四五歲,白白胖胖,一臉富態,眼睛眯著,彷彿還在算計著財貨、商貿之事。即使經商能致鉅富,在這亂世又能如何?不過如小兒持金過鬧市罷了。若沒了自己做後盾,陶商、陶應還能逍遙多久?不過是諸侯眼裡的肥肉罷了。那劉備對豪強、大姓、鉅富手段殘忍,若得徐州,陶商、陶應還能逃得了家破人亡、資財盡失的境地麼?稻粱皆為兒孫謀,寄望後世久綿長。自己年已六十有二,近覺精神恍惚、筋骨疲軟,命不久矣。該當如何是好?
陶謙望著陶商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和擔憂。
陶商見一向對自己兄弟十分嚴厲和苛刻的父親突然露出這等神色,不由有些忐忑,更加戰戰兢兢。
陶謙溫聲道:“聽說你近來販貨至遼東,所得甚豐?”
陶商見父親問及此,正是自己得意之處,慢慢鎮定下來,笑道:“啟稟大人,正是如此。兒等與糜家、王家、孫家組了船隊,從朐縣出海,繞過東萊,而至遼東,以綢緞、瓷器、手工等換得毛皮、人參等,銷往青州、豫州、揚州,獲利何止十倍!”眉飛色舞,一臉得意。
陶謙嘆道:“你樂於貨殖,原無大錯,但當此亂世,無有武力支撐,如何長存?”
陶商笑道:“兒等貨賣東西,交通南北,有利於民,不傷於官,不論哪個諸侯統治徐州,都需兒等吧?”陶商清楚父親不可能永遠統治徐州,但覺得那又如何,自己以商立家,又無民怨,為何不能與新諸侯好好相處呢?
陶謙對兒子之天真很是無語,無害、無怨就不能對你下手了麼?上位者要宰殺一肥羊,管你是否無害,管你修橋鋪路、萬家生佛,只看是否得利。宰殺你就能得億萬財富,你又無力反抗,為何不殺?除非你能為其帶來更多財富,才能得保,那還得是有遠見的上位者。目光短淺者只看眼前財富,誰管你以後?
陶謙忍住沒有發火,憋得胸口陣陣發疼,臉上鬆弛的肌肉抽搐兩下,又問道:“讓你交接江東豪俊,進行得如何?”
陶商支吾了幾聲,心一橫,道:“大人讓兒等聯絡的許貢、祖郎、嚴白虎、孫策等人,皆粗猛好殺的武夫,鄙陋無文,亦不通貨殖,有何用處?兒所拜元卓公,盧尚書曾贊之善算,當世無偶。元卓公所發明之珠演算法,真天人之術,用於貨殖,大增便利。元卓公,何止豪俊,讚一句天下英雄亦不為過!元卓公宜親近,其餘武夫,親近無益也!”
陶謙瞪著陶商,說不出話來。他自然知道陶商所說的元卓公是誰。劉洪,字元卓,泰山郡人,宗室之後,自幼好學,長大後兼通六藝,延熹中,以校尉應太史徵,拜郎中,遷常山長史,後為上計掾,檢校東觀,曾任山陽太守等職,著有《律歷記》、《七曜術》、《八元術》等,在數學、天文、曆法等方面卓有成就,如今賦閒在家,年近七十。劉洪固然是大儒,但當此亂世,其無拳無勇,又有何用?陶商從他求學,算術算得再好,能擋住刀矛嗎?
陶謙無力地擺擺手,讓陶商出去。
陶商悻悻而去。
陶謙在室內獨坐良久,突有門人來報,別駕糜竺拜見。陶謙忙命請進客廳奉茶,加丫鬟僕役過來服侍自己更衣洗面,收拾停當後前去會客。麋竺,字子仲,東海朐縣人,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資產巨億。陶謙臨徐州,闢為別駕從事。糜家既有財貨,又養部曲,勢傾徐州,但糜竺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並不跋扈,對陶謙甚是恭敬。陶謙對他信賴有加。日間在州衙見過,不知晚間私訪又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