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猶模糊不明的天邊,朝霞初起,在箐頭村通往海子鎮的曲拐小道上,一輛牛車緩緩前行。
牛車之上,坐著一個眉目清秀的十一二歲少年,猶有些許睡眼惺忪,車架上,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漢子並沒有農夫的粗獷,反而有幾分儒雅之氣,更像一個讀書人。
晨霧中,牛車單調的車輪滾動聲,混雜著村子裡三兩戶早起農戶劈柴,喚禽等聲響,顯得異常清晰。
趕車漢子名叫陸喜言,坐在牛車上的是他的獨子陸相,今日,只有十二歲的陸相是第一次隨父親前往海子鎮。
往昔,陸相在與村裡玩伴們嬉戲時,曾聽其中一個玩伴說他哥到過海子鎮,講海子鎮非常大,要比他們的村子大上許多,並且鎮上什麼東西都有的買,只要有錢。
當時,他和其他小夥伴均嚮往著有朝一日能夠親自到海子鎮去,去見識一番那大大的鎮子。
今晨,還在熱被褥裡的陸相便被父親叫起,前往海子鎮,父親要送他到海子鎮鐵匠鋪當學徒,學好技能以後好掙大錢,這是昨夜父親和他說的。
天漸亮,坐在牛車上的陸相,聽著父親與不時相遇的寨鄰打著招呼,他的瞌睡漸漸遠去,陡然想起今日要到海子鎮,那個他們曾經嚮往的大地方,心中頗感興奮而又莫名緊張。
初次離家,於十二歲的陸相而言,有對未來的期許,更有對未知的恐懼,想著學到技能掙錢,他滿懷希望,又因第一次離開父母,少了曾經慣有的依賴,所以他又有幾分害怕。
離村漸遠,曲折的小道上熟悉的人漸少,當父親的招呼聲終不再響起,而只剩下牛車軲轆緩慢的轉動聲,陸相矛盾的心裡越發糾結。
想起父親昨夜叮嚀,他禁不住構想著將要的生活,跟隨完全陌生的趙魯生師父做三年學徒,學鐵具打造,待技藝純熟,再到堂哥所在的綏汐縣兵器閣學習更高的兵器鑄造技藝。
那樣,他每月便能掙到豐厚的銀錢。
父親曾說,六年前,堂哥便是因為到綏汐縣兵器閣當器童,才在後來逐漸成為了菁頭村數一數二的頭面人物,想及此,陸相憧憬著,心中偷樂不已。
但當想到父親說趙師父脾氣古怪需小心侍候時,他又感到幾分害怕,卻不知父親怕他年幼淘氣才這般說,為的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學習鍛造鐵器技藝。
午後,牛車終於緩緩駛入海子鎮。
坐在牛車上的陸相,見鎮上人山人海,喧囂不息,他心中震撼,不時伸頭窺望,對於光怪陸離的許多陌生之物,他異常好奇,但見摩肩擦踵的往來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聲,他又有幾分膽怯,便又將頭埋在胸前,不敢細看。
當漸漸適應這個陌生環境,他終抗不住無數新奇的物事,便欲開口向父親詢問,但見父親黑沉沉的臉便不敢發問,他知道父親心中並不高興,因為將要把自家牛車在鎮上售賣。
送他到海子這裡學習鐵器打造,雖說父親很早之前便有這樣的想法,但那是打算讓他十五歲左右才送他來的,而今天便送他前來,則是因為母親患癆,父親將送母親就醫,不放心他獨自一人在家,所以才於昨夜決定將他送到海子鎮,並將家中牛車販賣。
本來,陸相家的牛及牛車他父親是不想賣的,但是他母親的癆疾已越來越重,父親將要帶母親到綏汐縣就醫,為了籌醫款,也因他到了海子,牛不再有人放牧,所以才有父子二人早早趕往海子之事。
陸氏一族在箐頭村定居已有數代。據說以前在箐頭村是一個大家族,家境殷實,祖上是離任官員,因在朝堂得罪權貴而受迫,所以舉家遷至箐頭村。
陸相祖父因與其叔祖感情頗深,眾族人遷居之際,因陸相叔祖過於年幼,祖父因顧及幼弟,便未隨族人遷居,而是留居箐頭村,因家學淵博,便設學館授村中孩童文章,只因村人多貧,孩童入館者漸少,及陸相祖父逝世,傳家之業幾廢。
待到父親一代,家事日微。陸喜言最初還在學館授業,直到只剩一個學生陸相,終只得閉館而與村民一道開始狩獵、耕作,因是全村孩童的老師,所以很受村人尊重,所以即使耕作、狩獵不甚如意,但在村人的幫助下,生活還能夠勉強維持。
陸相四歲隨父識文,其母亦出於書香之家,自小在父母言傳身教之下,頗為守禮,再加上長的眉清目秀,自然很受村人喜愛。
十歲隨父親上山狩獵,學射,在村人的教授之下,兩年來,射術已有一點基礎,身體也長高了許多,兩臂均有數十斤力。
就這樣,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生活著,豈知天不遂人願,其母突然患疾,且還是海子醫者束手無策的癆疾,所以,父親便提前將陸相送到海子鎮學習技藝,同時,也是想有人幫助照顧只有十二歲的陸相。
心情極為複雜的陸相,亦步亦趨緊隨父親在人流湧動的街道上擁擠前進,他們要到鎮南牲口專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