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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徐楊文保外傳之轉胎奇案 上 (2 / 2)

那林汪氏會識字讀書,聲音雖然嘶啞,一番話剖解得卻甚是明白,再加之天寧觀中的玄清道長能夠轉女為男的事流傳甚廣,頓時堂上的圍觀群眾中便有不少人點頭稱是,連林鄭氏的眼神也變得迷離起來。胡縣令哪裡肯信,冷笑道:“如此說來,那你丈夫卻是何人所殺?”林汪氏泣道:“想來先夫誤會了民婦,一時鬱結不開,服毒自殺身亡!”胡縣令厲聲道:“那你與林某所生的兒子,卻如何不像林某,倒像極了楊某?”眾人皆是一驚,包括那林鄭氏在內,均想,不錯,差點被這婦人的悲切給騙過去了。卻聽林汪氏道:“楊家兄弟搬離已久,民婦一直未曾注意此點。今日聽家婆一說,細細一想,孩子長相果然與楊家兄弟有幾分相似,這必定就是那轉胎丸起的作用了。當日民婦未曾親去求藥,是楊家兄弟代求的,後來那藥費楊家兄弟墊付後也不肯收。想是這兩個緣故,這胎一轉,就有了楊家兄弟的影子。”胡縣令聽得大怒道:“你這刁民,雖然伶牙俐齒,卻是滿嘴胡說。世上豈有轉女為男之事!若有此事,全天下都只剩下男人了,豈不得人倫中絕!不用重刑,諒你也不肯招!”遂下令用刑。不料那林汪氏卻甚是剛烈,諸般酷刑用盡,卻只不肯招,一得歇時就大罵昏官。胡縣尊本就用心惡毒,再被林氏火上澆油,再也不管不顧,想著法子酷虐刑求。熬得一宿,眾差役均知林汪氏的手腳恐怕都廢了,終於熬不過了,林汪氏只得招認:因姦情敗露,遂在附近藥鋪買了砒霜一錢,投入湯中,毒殺了丈夫。

那胡文綯得意洋洋地結了案,想起林汪氏那不成人形的軀體,心中便是一陣痛快,正打算移文州府,以“斬立決”的判罰結束了那蕩婦的性命。不曾想那張師爺覺得不妥,遂暗中命捕快去林汪氏所稱的藥鋪取供,結果捕快回報,那藥鋪經營不善,藥材不齊,未曾購進過砒霜,自然也不可能銷售給林汪氏。胡文綯嚇了一跳,再對林汪氏刑求無果,遂逼著捕頭去找了一家一直有經營砒霜叫同康藥鋪的來頂缸,在砒霜銷售賬本中加上某月某日售林汪氏砒霜一錢,又修改了供詞。補上了這天大的漏洞,這才移交福州府,等候定讞。

儘管豔陽高照,侯官縣關押人犯的地牢依舊陰暗潮溼,透著陰森森的氣息,日晡時分死寂的地牢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只見牢頭帶著一個枯瘦矮小約莫二三十歲模樣的年青人走進了地牢,在眾囚犯或呆滯或惶懼的注視中,一行兩人走到“和”字房囚室前停了下來,牢頭掏出鑰匙,開啟厚厚的牢門,將年青人推了進去,說到:“說完就快快出來,不要久留”。年青人哈腰道:“好的,好好”,然後轉頭向陰暗的牢房中看去,只見潮溼的牢房地面一角堆了薄薄一層乾草,乾草上面躺著一個渾身血汙,散發臭氣,奄奄一息的人。從凌亂的長髮看,應該是一個女人。年青人大驚,一顆心突突亂跳,澀聲問道:“莫非是林家小娘子?”只聽一個極其微弱的嘶啞女聲道:“小婦人林汪氏,尊駕是?”那年青人霎時淚如雨下,強抑悲聲,泣道:“林家嫂子,我是文三啊”。林汪氏在乾草上的身子動了動道:“文三哥啊,你來做甚?”文三道:“我特地來看看你的”。一邊說一邊向前,隨著漸漸適應牢房中的幽暗,逐漸看清了林汪氏的模樣。只見林汪氏面容汙晦,臉色慘白,雙手十指扭曲虯突,形狀極其可怖,不由心中大慟。林汪氏道:“文三哥啊,我身子動不了。坐牢快兩月,幾番死去,連我那親哥哥也不曾來看我,沒想到第一個來看我的是你。我家寶兒還好吧?她奶奶對他怎麼樣啊?”文三蹲了下來,抓扯著自己的頭髮,哭道:“我可憐的嫂子啊!寶兒在我家呢,今天我娘帶著。”林汪氏驚道:“寶兒為何在你家?”文三隻是狠狠揪扯著自己的頭髮,淚如傾盆,並不說話。林汪氏喘了幾口氣道:“我明白了,想是婆婆認為寶兒是野種,不肯容他了,是不是文三哥?”文三哥微微點了點頭。林汪氏道:“文三哥,你說心裡話,你認為林中彬真是我殺的嗎?”文三霍的抬起頭道:“決計不會!”林汪氏顫聲道:“那你認為寶兒是野種嗎?”文三嘶聲道:“嫂子冰清玉潔,怎麼可能幹出這種事情!”林汪氏突然淚流滿面,抽噎了幾下,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文三大驚,跑上去抱住林汪氏,一迭聲喚著:“嫂子,嫂子!”林汪氏悠悠醒來,怔怔看著文三道:“文三哥,你我雖是街坊,但你生性靦腆,平時見到我總是臉一紅,就躲開了去,統共連話也沒說上兩句。我今日遭逢大難,連孃家人都覺得我丟臉,哥嫂侄兒侄女,沒一個人來看過我,你卻如何對我這般好?”文三垂頭不語。林汪氏道:“文三哥,我的手腳都已經廢了,這期間又被那昏官逼問砒霜的來歷,多受酷刑,身子已經不行了,說不定哪天就一口氣不來了,你就跟我說實話吧。”文三仍然不語。林汪氏道:“文三哥,我要突然死了,有些事卻是放不下,所以我等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要收留寶兒?”文三見林汪氏盯著自己,定等他回話,不由漲紅了臉,聲音低如蚊蚋道:“我自打第一次見嫂子後,就....就經常一個人去....雙拋橋上.....發呆,我望著河岸兩邊的那兩棵枝椏相搭的鴛鴦榕,看著看著,那兩棵榕樹,常常就一棵......變成了你,一棵......變成了我!”林汪氏訝然道:“文三哥你是喜歡嫂嫂嗎?”文三鼓起勇氣看向林汪氏,堅定的點了點頭。林汪氏默然半晌,然後伸出自己扭曲的雙手,又指了指自己的雙腳道:“今天的嫂子已經變成了個廢人,變成了個怪物了,不再是昔日的嫂子了。”文三直直的看著林汪氏的雙眼,堅定的道:“我會養你一輩子的!我會把寶兒養大的!”林汪氏看著文三誠摯無比的眼睛,她那渙散的雙眼漸漸地有了光彩,越來越亮,終於說道:“文三哥,我這一生,是無福伺候你了。如果我死了,寶兒是我的血肉,我希望你把他養大,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了你!”說完,緊緊盯著文三,大氣也不敢出。文三道:“嫂子,我不管做什麼,都要你活下去,要你看著寶兒長大!”林汪氏定定的看著文三道:“文三哥,我身負奇冤,兒子又小,豈會甘心就死?我這身子被那昏官作踐成這樣了,還能撐住一口氣,就是明證。我會想盡辦法活下去。我今兒只要你答應我一句話,萬一我出了意外,你會把寶兒幫我撫養大。”文三道:“這是自然,不消說得。但我一定要去府衙擊鼓為你伸冤!”林汪氏道:“文三哥,這可使不得,你為我撫養寶兒已經千辛萬苦,又來看我,這打通關節,豈是小花費能辦的,那府衙的鼓一擊,不論是非,擊鼓人先要吃五棒殺威棒,若或是把你打壞了卻如何是好!”文三道:“嫂子,你若就這麼冤死了,我....我活著還有何念想!你不用勸我,我一定要去伸冤把你救出來!如果我有三長兩短,我自會囑咐我娘把寶兒撫養大!”

兩人還待爭執,牢頭卻是催促起來,文三隻得叮囑林汪氏要善自珍重,然後作別了出來,回家一番安排,翌日逕自到福州府衙擊鼓為林汪氏申冤。

那福州知府姓雷,名維霈,上任不過三五個月,前幾天接到侯官轉來的林汪氏通姦生子殺夫案卷宗,與諸僚屬一參詳,卻看出了幾個破綻,正待一一釐清,卻好這文三擊響了登聞鼓,為林汪氏鳴冤。雷府尊詳詢下去,發現這文三雖是實誠木訥,卻並沒有提出什麼強力反駁的證物證言,只是一廂情願地認定林汪氏賢良淑德斷不會通姦殺夫。雖然如此,也不是一無所獲:一、知道了林汪氏身受酷刑,口供幾經變更,尤其砒霜出處幾經變更。二、知道了林汪氏關於玄清道長轉女為男的初始辯詞。審畢,雷府尊立即遣出三組衙役,一組去侯官提審林汪氏,一組去林汪氏以前所稱購買pi shua

g的各個藥鋪,逐一核實侯官衙役當初上門核查的情況,第三組由一位同知親自領隊,前去卷中所稱林汪氏購得砒霜的同康藥鋪,封查該鋪所有砒霜記錄,抽出主管錢糧的小吏進行核對,並鎖拿當初售賣pi shua

g予林汪氏的夥計,以及林汪氏的婆婆林鄭氏,到衙門問話。佈置已畢,雷府尊換上便裝,帶著兩三個長隨,款款往天寧山而來。

到得天寧山腳下,卻見一群村姑嘰嘰喳喳迎面而來,雷府尊拱手道:‘各位小娘子請了!’眾村姑一看是讀書人,立時靜了下來,卻也不知如何答話。雷府尊道:“眾位娘子可是住在此地的?”眾婦回答道:“正是,我們就是左近梅塢的。”雷府尊道:“眾位娘子可曾聽說這天寧山上的玄清道長?”眾婦道:“原來你們是來見天寧觀的活神仙啊,活神仙四方景仰,我等豈能不知!”雷府尊道:“在下久聞玄清道長能轉女胎為男胎,不知道可確實麼?”眾婦不滿道:“如何不確實!我們中就有她、她、她都是受了活神仙的大恩惠!活神仙豈是懷疑得的!”雷府尊微微一笑,拱手作別:“有勞了。”繼續沿著山路前行,觀一群村壯荷擔而來,雷府尊拱手道:“諸位請了,諸位可是本地人麼?”眾男見是讀書人,放下擔來,紛紛拱手,其中一人道:“正是,我等是李莊的,先生是有什麼事情嗎?”雷府尊道:“老夫慕名而來,欲拜會天寧觀玄清道長,不知眾位可識得麼?”眾人紛紛嚷道:“那可是咱們天寧山的活神仙,誰人不識,先生若是要求孫子,那可是拜對廟門了!”雷府尊道:“如此說來,這玄清道長轉女胎為男胎是有求必應了?”眾人驚道:“活神仙豈是懷疑得的!心誠則靈,先生須是虔心前去,頂禮膜拜,萬萬不可存有一絲褻瀆神仙的念頭!”雷府尊拱手道:“受教了。”繼續沿山路上行。

到得山腰,卻見路邊有個亭子,亭子上寫著“一羽亭”三個字,就帶著長隨踱步了進去,選了一張四方桌,一行人坐了下來。剛坐下,就立即有茶博士前來沏茶。雷府尊道:“一羽亭,的是好名字!卻不知這一羽是茶聖陸鴻漸呢?還是三分諸葛孔明呢?”茶博士訕笑道:“回客官,小的沒有讀過書,聽也聽不明白的。”雷府尊正要回話,只聽隔桌一老者道:“既是茶亭,“一羽”少不得是指陸羽了。但坐此半山之亭,啜飲香茗,靜觀天下,未始找不出’萬古雲霄一羽毛‘的自在呢!”雷府尊見那老者談吐不俗,不由大喜道:“如此說來,一羽即是兩羽,兩羽也是一羽了。既是如此,咱們何妨‘兩桌’即是‘一桌’,請老丈移駕過來一聊如何?”那老者道:“敢不從命!”遂抬了茶碗過來,坐在了空著的雷府尊的對面,雷府尊也不問對方姓名營生,對方也不請問,兩人只是聊些人情風物,極是相投。雷府尊道:“老丈可是本地人麼?”老者答道:“老朽正是山下大榕圩的。”雷府尊道:“既是如此,老丈對玄清道長想是熟悉的了?”老者肅然道:“陸地神仙,天下莫不景仰!”雷府尊微笑道:“陸地神仙,學生只在書上見過,不曾想現世居然得見,這玄清道長得世人如此推崇,不知到底有何神通?”老者哂笑道:“神通之類,實為末技!玄清道長,難得的是那一片濟世憫人的心!”雷府尊道:“這玄清道長,是一直在天寧觀修真奉養嗎?”老者道:“這方生民哪有那麼大福份,玄清神仙來此地供奉也不過三五年光景。”雷府尊訝然道:“三五年光景就贏得萬民稱頌,這道長好生了得,卻不知對這一方土地有何庇佑?”老者道:“舉其犖犖大者,諸如轉女為男續人血脈、施水治病、導人向道等等,不一而足。”雷府尊笑道:“這活神仙恁大神通,卻不知轉女胎為男胎,抑或是治病,香火錢貴還是不貴?”那老者嗤道:“若是收錢辦事,頂多也就是神醫,怎麼當得‘神仙’二字,玄清道長是從不提錢的。”雷府尊大驚道:“從不收錢?難道這道觀不需要供奉嗎?”老者道:“自從活神仙來了以後,天寧觀何曾缺過供奉!不管是轉女為男還是施水治病,活神仙都是不取分文。事成之後,有專程來上香的,都是隨意佈施,活神仙倒還常常勸阻,再無二話的!”雷府尊大為感慨道:“越說下去越想見活神仙本尊了。既是如此,學生姑且告辭,趕緊上山去求見活神仙去。”

辭別了老者,一行人急急上得山來,沿途只見各方香客絡繹不絕,問起活神仙,都是稱頌不已。雷府尊暗自感嘆:“久坐衙門,豈知治下竟有此等千古奇事!”入得觀中,徑直向知客求見玄清道長。知客笑道:“貴客仙緣不小,今日玄清道長正巧在客房向各位居士傳道”。遂將一行人引入客房。只見客房中央近裡牆處有一桌案,案後坐一老道,鬚髮雪白,豐頤廣顙,面色紅潤如嬰,飄然有出塵之慨,正在口若懸河向眾人講道。微一轉頭,恰與雷府尊四目相對,微微一怔,突然對眾人道:“今日有大緣法的人到了,各位居士且自便”。隨即站起身來,稽首道:“無量天尊!居士光臨,有失遠迎,貧道告罪了。”眾人皆紛紛注目雷府尊。雷府尊心中大驚,暗道:“我便衣素服,遠在山外便已棄轎,不曾想還是被此人一眼瞧破行藏。”趕緊長揖了下去道:“早欲一窺道長仙蹤,今日終於得償心願,凡民雖是孟浪,卻也是幸運之至了。”早有道童過來,將二人各自引入茶座,餘人在案旁侍立。

二人論道談經,那玄清道長口吐法言,高談闊論,悲天憫人,讓雷府尊欽佩不已,談到轉女胎為男胎之事,玄清後來道:“道生一,是為元氣;一生二,一氣化陰陽,陰陽者天地之法則,人倫之根本也!轉女為男,實在是有傷天道之事,無奈小民孤苦,哀求不已,貧道道心不堅,常被其情可憫之意牽動,略施小術以全之。其實貧道內心總盼他服錯藥,錯過期,不要成事。每成一事,貧道罪孽就增加一分。無量壽佛!”雷府尊道:“道長為解民之困,秉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慈大悲之心,自會結無上道果。不知這轉女為男,可有未成的麼?”玄清肅然道:“受無量天尊託庇,貧道還未聞有一例未成,竟然全都施術成功了!罪過,罪過!不過居士代天牧民,調理陰陽,斷不會有愚夫愚婦這般念頭。”雷府尊拱手道:“承教承教,凡民不敢!”又暢聊了一陣,看看日頭快要到了西山,遂告辭下山,玄清挽留過夜未果。下得山來,早有約好的轎伕在等候。這次不再避嫌,一氣抬到了福州府衙,卻已過了用晚膳時間。

第二天早上,聽得頭天侯官縣令已送來了拜帖,雷府尊笑道:“這胡縣令的前程這次多半是到頭了,好在本府新到,與之也無甚交情,不然這案子還得費些思量。且押後再見他,咱們開庭審審林汪氏。林鄭氏與夥計。”首先提到的是林汪氏,是抬上來的,眾衙役見慣了,也不以為意,唯有月臺上的圍觀眾人見到那副慘狀,不免人人皆生惻隱之心。林汪氏陳述瞭如何求藥生子致使兒子酷肖他人的經過,以及如何屈打成招,如何受不了刑幾番更改砒霜出處。雷府尊道:“林汪氏,孩子酷肖代你求藥之人,本府已經親到天寧觀中,向玄清道長查證。玄清道長親口證實代人求藥,會發生此種事情。本府現在要問的是你婆婆生病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你丈夫罹難前,你婆婆已臥床不食幾日,你可記得麼?”林汪氏潸然淚下道:“小婦人記得。”“你婆婆臥床前一天晚上,你和你丈夫可曾有過爭吵,為何而吵?”林汪氏道:“也不是什麼爭吵。自打楊家兄弟搬走後,先夫的脾氣日益暴躁,小婦人動輒得咎,但小婦人知他沒了兄弟陪伴,從來不與他吵的。那天晚上,小婦人盛了菜上去,先夫嫌菜太燙,就把菜碗摔了。”“那當時你婆婆在場嗎?”“家婆卻也在桌上,當時還罵了先夫。”說到後面,林汪氏已經泣不成聲。“那後來呢?”“後來吃完飯,小婦人自去廚房收拾,待得收拾完畢,回到臥房時,先夫已經睡下了。”“中途可曾離開過廚房,去別的地方?”林汪氏不知雷府尊為何問此,默想了一會道:“記不起來了。小婦人記憶中是沒有的!”雷府尊點了點頭,問道:“那你丈夫在那晚之前,可曾說過什麼厭世之語?”見林汪氏一臉茫然,遂道:“也就是想不開,不想活了之類的言語。”林汪氏搖頭道:“並不曾有,先夫只是愛苛責小婦人,其餘和楊家兄弟走之前無異。”雷府尊沉吟半晌,問道:“林汪氏,那晚你丈夫是吃了紫菜燉排骨死亡的,除了紫菜燉排骨,之前有無吃別的菜了?”“沒有,別的菜小婦人尚在烹調中,還沒來得及端上去。”“那當晚的紫菜燉排骨中,你可另外加過什麼東西?”林汪氏道:“並沒有加任何特別的東西。”雷府尊道:“你可想仔細了?”林汪氏道:“青天大老爺,先夫亡歿於此,小婦人百思不解,想過何止千百次,那晚小婦人也就把排骨用鹽醃好,與紫菜一齊放進鍋裡,再加上一點蒜瓣、小茴香和甘草,用小火燉好,與日常一樣,並無不同。”雷府尊正自思量,驀地雙眼一亮,道:“林汪氏,你說你加了甘草?這卻是為何?”“小婦人孃家燉雞燉肉,一直都會加入甘草的,以甘草調和之功,避免過補傷身。小婦人嫁到林家以後,每次燉肉,也都加入甘草的,並非此次才加。”“那你以前可做過這紫菜排骨?”“雖是第一次,周圍街坊卻也多有燉的,從不曾聽說紫菜燉排骨吃不得!”雷府尊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林汪氏啊,遇上本府,真的是你的幸運!帶下去吧,請個郎中為她好好治治。傳林鄭氏。”林鄭氏到堂前跪下,雷府尊道:“林鄭氏,本府有話問你,事關你一家的前程,你不得有半句虛言,否則須知官法如爐。”語氣甚是嚴峻。林鄭氏不由地瑟瑟發抖。雷府尊道:“據你所言,你兒子與林汪氏爭吵,你曾把你兒子叫入你的臥房訓示,可有此事?”“是的,老婆子不合當時為那蕩婦不忿,飯後見那蕩婦回廚房了,就把兒子叫到老婆子臥房,罵他無故做踐人。我那可憐的兒子啊……“”林鄭氏節哀回話!你與你兒子說話當中,林汪氏可曾到過你臥房?”“沒有來過。”“本府看圖上所繪,你臥房與廚房在堂屋的兩側,你在臥房中訓話,林汪氏在廚房中,她能聽到你講話嗎?”“那是聽不到的。”“既然聽不到,那林汪氏是怎生得知她通姦生子之事已經暴露的?是你問她的嗎?”“沒有,老婆子慪病在床,都不怎麼和她說話,想是兒子不小心說漏嘴的。”“那林汪氏平時在家燉湯,會加甘草嗎?”“這個是一直會加的。”“本府知道了,帶下去。”傳那個藥鋪夥計,哦,叫張阿五。”張阿五上堂跪下,面色如土,兩股戰慄。“張阿五,當日可是你把砒霜賣給林汪氏的?””是...是....是的,大老爺。“”此事人命關天,你可想仔細了。若有半句虛言,本府定有重責!”“是..是...是的。”“那你可還記得那林汪氏的樣貌?”“啊..啊..啊,不...不記得。”“那砒霜極少使用,凡購買者均有詳細記錄,時間又不長久,你卻如何連人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啊..啊..啊,記得,啊..啊..啊,記不得....”雷府尊一拍醒木:“到底是記得還是記不得?”張阿五汗如雨下,顫聲道:“小的不記得了!”雷府尊冷笑道:“你這膽大的奴才,竟敢欺凌本府!本府昨晚檢視你同康藥鋪的砒霜記錄,每張紙上都記著十二個購買之人的情資,獨有林汪氏那張紙上記著十三人;前幾張紙上那十二個人的情資均是等間排列,獨有林汪氏與上下兩排之間相間頗近,明明是後加進去的!其餘人等的醫案無論是癰疽,還是走馬牙疳等症,均記錄清晰明瞭,獨有林汪氏記錄含糊其辭;汝等所購之砒霜,與所售之砒霜再加庫存之砒霜相比,剛好少了一錢!這一錢,正是本來就未有的林汪氏所購之砒霜!你這奴才,竟敢口出謊言,以為本府可欺!來人,大刑伺候!”眾衙役轟然答應。張阿五癱倒在地,大叫:“饒命,饒命啊,我招,我全招!”雷府尊擺了擺手,眾衙役退下,張阿五正待要講,突然聽得月臺上大叫:“大老爺,我等如實招來,大老爺饒命啊!”一問,卻是同康藥鋪的老闆、掌櫃等人混在看客中,今見事已敗露,慌忙擠出人群,要來出首。原來,雷府尊看這張阿五是個不扛事的人,遂突然發難,把諸多破綻一一指出,料他大驚之下,必亂方寸,果收奇效;更未曾想把店中相關人員全部震懾了出來。一干人等俱在衙役押送下到大堂並排跪下,把當日如何被捕頭逼迫,如何篡改記錄全部都招了出來,個個搶著招供,搶著畫押。

審畢,回到二堂,眾僚佐皆驚歎於雷府尊鬼神莫測之機,把一個看似鐵定的案子瞬間翻轉了過來。何通判問道:“經過大人一梳理,此案情昭然若揭,所有隱情一一呈現,莫不合於節拍。惟有一點卑職不明:“那林中彬果真是如何死的?”雷府尊微微一笑,道:“你等北方人自是難知,那紫菜有的地方叫烏菜,在中藥裡卻叫海藻!”何通判正一臉茫然,卻聽得付同知連聲道:“十八反!十八反!十八反中有一反,甘草反海藻!”眾人恍然大悟,均嘆道:“雷大人真神人也!”

待得拿到侯官捕頭,未用刑,已自一一招來,包括聽聞胡縣令家中閨闈有失,深恨姦夫蕩婦,所以在本案中用心刻毒,也都據實以陳。雷府尊見案情俱已大白,遂作了結案,釋放了林汪氏令其歸家自養,對胡知縣雖有劾奏,倒也以案情曲折、難以盡知為由,作了些迴護,遂將案卷移送到了巡撫衙門,靜候朝廷處置。

卻說這福建巡撫,是一個滿人,名為琦善,博爾濟吉特氏,世襲侯爵。雖然如此,倒也不是顢頇之輩。此時正在衙中議事,忽報侯官縣令胡文綯緊急求見。這胡文綯雖是小小知縣,為人倒也乖巧,時不時給自己尋些稀罕的孝敬,所以琦大人對他頗有好感。聽得緊急二字,琦大人想了想,吩咐將胡縣令迎至二堂,然後罷了會議,往二堂而來。

到得二堂,正滿臉猴急的胡文綯邁步向前,跪地“咚咚”地叩起頭來,口稱:“卑職侯官知縣胡文綯見過中丞大人。”琦大人手虛扶了扶道:“胡知縣免禮!”胡文綯做足了禮數,才站了起來,回到側座,把早已放在側座的一個包袱開啟,拿出一枚碩大的黃亮亮的大印,躬身雙手奉上道:“託中丞大人的福,卑職偶然發現一塊新出的上品壽山石,想著是中丞大人的機緣,就趕緊給大人送了來。”琦大人把印接過來一看,不由地睜大了雙眼,再把印翻過來,下面並無篆刻,心中暗道:“這胡文綯果然乖巧!”笑道:“你這猴精,此玉色純質潤,黃味厚重,包漿自然,明明是罕見的老田黃極品,卻被你輕輕一個新出的壽山石帶過去!說吧,燒這麼大香,有何事求我?”那胡文綯見琦大人滿心歡喜,連官稱都不用了,知道燒對了香,立即撲通跪了下來,哭道:“中丞大人救我!”琦大人嚇了一跳,道:“快快起來,這是為何?先把詳情說與本院知曉!”他見胡文綯舉止失常,本錢又下的這麼大,深恐他惹了自己扛不了的麻煩,就趕緊往回收,又稱起了官稱。胡文綯哪裡肯起來,哭訴道:“那新來的知府雷維霈雷大人,不知怎的,一直不待見卑職,或許是厭憎大人對卑職過於垂愛吧!今日卑職轄區出了樁蕩婦通姦生子殺夫案,本來卑職已經辦成鐵案,誰知被雷大人全翻了過來,還把卑職的捕頭人等,一俱扣押了起來!這是往死裡下手啊,求大人救救卑職啊!”琦大人吃了一驚,暗想:“斷錯殺人案,這官身葬送了不說,牢獄之災也是難免的,怪不得胡文綯下此血本。想是雷維霈與他不熟,所以遇到此事不肯與他遮擋。既是翻案,理據必是充足的,這個卻是麻煩。”思來想去,望著那至寶田黃印,雖找不到出路,卻又捨不得那寶貝,再加之本來也不喜歡雷維霈,被他得了一個大功,心也不甘。正思量處,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急道:“立即請陳師爺到二堂來。”這陳師爺是紹興人氏,是琦善請的刑名師爺,不一會到了二堂見過禮。琦大人道:“胡縣令你且說說首尾。”胡文綯茶恭恭敬敬地對著二人把如何勘破等情描了一通,然後道:“誰知那雷大人居心叵測,把案情全部顛倒了過來。他的結案文卷”,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略顯尷尬:“為卑職抱不平的同僚給卑職抄錄了一份”。說著從案上取出了卷宗,雙手遞給陳師爺,接著道:“那福州府也會馬上移送過來了。”琦善急於知道內情,乾脆湊過去與陳師爺一起看,看完全卷,只覺得判詞天衣無縫,案情板上釘釘,實在無處著手,不由眉頭深鎖,心浮氣亂,卻突然聽得陳師爺哈哈大笑起來:“雷維霈看著精明幹練,不曾想是草包一個!拿自己的頂子白白送一場大造化給大人!真是天助大人啊!”琦善大喜道:“莫非有什麼破綻麼?本撫居然沒有看出來。”陳師爺道:“換了別人,原也看不出。偏生雷大人他祖上無德,撞到了學生!”隨即吩咐府中雜役,去買了些甘草、海藻、大蒜、小茴香,與排骨一起燉上。燉好後,陳師爺盛了一碗,奉給琦大人。琦大人哪裡敢接,再遞給胡知縣。胡縣令接在手中,卻嚇得心中亂跳,哪裡敢吃。陳師爺哈哈大笑,徑自盛了一碗,大嚼起來。在眾人目瞪口呆中,陳師爺把一碗紫菜排骨吃了個乾乾淨淨。然後砸吧砸吧嘴道:“好吃!好廚藝!”言畢哈哈大笑。琦大人和胡知縣看得又驚又喜道:“原來沒毒!”卻還是不敢吃。琦大人叫來兩個衙役,一人賞了一碗,兩個衙役吃完,抹抹嘴,徑自謝了去了。

琦善大人道:“陳先生,這中藥十八反,本院也是有涉獵的,古今皆為禁忌,怎麼這菜沒有毒?”陳師爺笑道:“本來古今都是這麼認為,偏生學生家離海不算遠,紫菜燉排骨打小就吃過,家中常年都會習慣放點甘草,從來沒有出過事,所以獨獨學生知其為非。”二人不由大喜,齊道:“這案是翻過來了?”陳師爺道:“要完全翻過來,還得做兩件事:一:揭穿玄清道人的真面目,二:找出真兇!”二人大驚道:“玄清道長乃世外高人,還能有什麼真面目?此案難道還另有真兇?”陳師爺冷笑道:“那玄清道長就是個騙子,不過使得好手段,可惜他遇到了學生。至於真兇麼,哼哼,我諒那林汪氏不敢一人行此大事,她必有同謀,不然謀害丈夫後她如何自處?那個同謀多半便是那與林汪氏非親非戚,卻去府衙擊鼓為林汪氏鳴冤的文三!”二人恍然大悟道:“是極是極!他二人必有姦情,否則誰肯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冒此大險!”陳師爺道:“學生且帶幾個伶俐人去一趟天寧山,揭揭那玄清道長的騙局。大人且在府中,待那福州府的呈文到來,立即將林汪氏、文三打入大牢,待學生迴轉時再行鞠問!”琦善一一應允,一行人分頭準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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