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哥已經轉業,安排在縣標準件廠,擔任中層幹部。
到虞小銀出生後,婦聯主任是幹不下去了,還被重重地交了罰款。但大嫂並未氣餒,而是遠走他鄉,結果又生了第四個女孩,取名虞小暉。這個女孩不敢帶到家裡,便寄養在她大姐家裡,很多年後,人們才知道,並接回家裡。
萬事都有因果。
這個命運多桀的虞小暉,因童年經歷的坎坷,也讓她的性格發生了根本變化。一身戾氣的她,在未來的生活裡,給虞松遠和大哥虞松東兩個家庭,分別帶來無窮的災難。不過,這已經是後話了。
李文懷第五胎時,大隊書記周建國覺得時機成熟了。多年的仇恨,一朝爆發。他要報復虞氏兄弟,他不僅要李文生兒子的希望破滅,還要一一箭雙鵰,讓虞新河萬劫不復。
周建國沒有簡單地派人尋找李文,然後按計劃生育政策嚴肅處理。他先與團支部書記康俊一起,不停地組織人到公社、縣裡告狀。自己還躲在背後組織筆桿子,給縣、地區、省、國務院和全國人大寫人民來信,直至國務院信訪報都刊出《婦聯主任帶頭超生五胎、計劃生育政策形同虛設》的群眾來信。
天終於被捅破了,捅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一級一級壓下來,李文成了各級督辦的“超生釘子戶”典型,縣分管計劃生育的黃副縣長親自坐鎮處理。虞松東和李文被宣佈“雙開除”(即開除黨籍、開除公職),不管多大月份,不管是不是會出人命,必須流產。
在那兩年,從縣到村裡,計劃生育宣傳口號已經變得很血腥、很恐怖,諸如“寧可血流成河,不準超生一個。”“誰不實行計劃生育,就叫他家破人亡。”“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一胎環,二胎扎,三胎四胎殺殺殺!”“該扎不扎,房倒屋塌;該流不流,扒房牽牛!”
為逼家裡交出李文,公社計生辦與大隊計生小分隊發出最後通牒,再不交人,就要採取嚴厲措施了。虞新河將全家召集到一起,可確實無人知道大嫂躲藏到哪了,哪能交得出人來。
規定的時間了,全家眼睜睜地站在一邊,看著房屋被拆毀,桁條和木樑被運走。糧食、豬、雞、衣被等財產全被沒收,鍋碗瓢盆被砸爛,連自留地裡的青菜、禾苗、樹木,都被攔腰砍斷。好好一個家,瞬間片瓦不存,連棲身之地都沒有了。
已經十七歲的虞松遠握著鐵拳把鋼牙咬碎,三位兄弟則分別抱著虞小紅、虞小梅和虞小銀三個侄女,簇擁在虞松遠的身旁,在父親嚴厲目光的高壓下,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被夷為平地。
更悲慘的是,即便家被徹底毀了,災難也才剛開始。李文此時已經懷孕近七個月,卻被很快查獲,並被強制流產。孩子在藥水的浸泡下,並被逼著提前來到這個苦難的世界,李文清晰地記得,自己是被稱為“錢大姐”的醫生引的產。
當孩子被鋼鉗夾住,強制拖出母體後,伴隨著一聲淒厲、響亮的啼哭,曾有醫生或者護士發出一聲驚歎:“哇,還是活的,好漂亮的男嬰。錢姐怎麼辦?”
錢醫生急促地說:“別說話,產婦還清醒,交給我。”緊接著,孩子的啼哭被殘忍地扼殺了。一雙罪惡的女人的手,扼殺了這個弱小的生靈。隨著這聲啼哭的驟然消失,李文一下昏死了過去。
強制引產後,很長一段時間,李文的神經處於混沌狀態,她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從此,她遠走他鄉,直到幾年後,她再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時,懷裡卻抱著一個漂亮的男嬰。
不甘失敗的她,終於在第六胎生了個男孩。
她曾自豪地說,如果還是女孩,她會繼續生,真到生男孩。這個來之不易的兒子,被虞松東取名為虞尚,長相清秀,天智聰穎,成了全家的寶貝。長大後被保送到省城大學,畢業後考上省城公務員。但他的母親李文,卻因境遇的悽慘,生理的摧殘,後來早早地就離開人世。
就在那風雨飄搖的一年,虞松遠和他的小兄弟們卻要按時參加高考。
高考期間,正在假期的秦紅一直在陪伴他們。她剛剛知道虞松遠遭遇的家庭劫難,她悲痛欲絕。臨進考場前,她抱著情緒依然低落的虞松遠說:“小弟,你基礎很好,忘記一切,深呼吸,深呼吸,確保發揮正常。”
但每次,看到總是最後一個走出考場的兄弟四人,她的心在流淚,在滴血,但卻無能為力。天智聰慧的她無法代替他們出征,只能強顏歡笑,努力鼓勵他們。但她心裡知道,高考肯定是失敗了,無力迴天了。
正如很多人預料的那樣,考試結果,“虞氏四兄弟”集體發揮失常。“西施”勉強考入復旦,四年本科。陳嵐僅考上地區財會學校,“胖墩”考入地區金融學校,都是學制二年的中專。
而虞松遠卻落榜了,離大中專錄取分數線還差兩分。虞松遠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此刻剛遭大難的家庭,多麼需要一個驚喜,來讓更多的人增強活下去的勇氣,可他卻讓他們再一次地失望了。
開學了,十七歲的虞松遠到縣城送走了他的三位好兄弟,然後一路步行回家。就象一頭強悍的頭狼,部屬都離他而去,只剩他孤獨地行走在故鄉夜晚的南潮河畔。他感到無助、彷徨、迷茫、甚至絕望,他不知道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他在南潮河邊坐了整整一夜,也無法清理出一個頭緒來,只到天快亮時,他在晨曦中大步遠去。只有村裡的老鰥夫喬二爺,在凌晨起來拾糞時,看到他匆匆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