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的一個晚上,虞松遠才回家,回到那個臨時搭起的簡易草房裡,全家都在焦急地等著他。他身上既無錢又無糧票,怎麼活下去的?在他消失的這段時間內,很多人要去找,都被虞新河禁止了。
大家每天晚上都會自發聚集到虞新河家裡,默默地陪著佘文芳說話。佘文芳是個很堅強的女人,雖然心中是驚濤駭浪,表面上卻強顏歡笑,一再安慰大家說:“都別擔心,誰都能餓著,誰都會想不開,誰都能辦傻事,松遠不會。”
作為母親,她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
虞松遠歸來後,大家沒有追問他到那裡或幹什麼去了。他先逐個親吻了睡夢中的三個可愛小侄女的臉龐,然後才主動告訴各位長輩:“這幾天我一直在聯絡複習的事,已經有些眉目了。我在過去的兩週內,由於落榜病倒了,高燒持續不退,一直躺在家裡。”
說完,就去睡覺。大家預感到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但都沒敢追問。當天夜裡,虞松遠果然開始發高燒,虞新河的湯藥也不起什麼作用。虞新民當夜將村裡的赤腳醫生請來,檢查後醫生問:“燒多長時間了。”
佘文芳流著淚說:“高考回來就這樣,快半個月了。”
醫生說:“這麼個燒法,水米不進這麼多天,家裡恐怕要做好準備了。”醫生沒說完,佘文芳就大哭開了。
醫生給他注射退燒藥後,體溫只是略降,非但不退,反而變成了持續低燒。醫生說:“我實在沒有辦法了。這孩子是因為高考失敗引起的心理疾病引起的,心病沒法用藥來醫啊。”說完就走了。醫生走後,母親也不再哭了,只是不停地用冷水毛巾給他敷著腦門。
就在他生病這段時間,公社傳開了一件大事。
十多天前,公社醫院宿舍發生了一起傷害案。醫院主要負責給超生產婦強制引產的錢護士,與她的丈夫一起,兩口子光著身子被人面對面捆綁在一起,嘴都被堵著,然後被雙雙挑斷腳筋,且錢護士臉上還被破了相。
而同時在家裡的十一歲的女兒,僅被捆綁手腳,嘴被堵上,並未受到任何傷害。只到第三天中午,小孩的爺爺奶奶砸開門,才發現慘案。錢護士夫婦腳筋被挑斷時間太長,肌腱嚴重損傷且嚴重萎縮,無法修復,後半生將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了。
這是一起惡性人身傷害案件。
公社迅速報告縣裡,縣公安局全力組織偵破,但勘察現場時發現,現場一點有價值的線索沒有留下。錢護士家住在四樓,門窗完好無損,窗臺無人員進入的痕跡,室內也未發生過掙扎打鬥。
由於錢護士為若干超生孕婦做過強制引產手術,很多都是大月份引產,傷害面過大,揚言報復的農民不在少數。因此,懷疑面這麼大,無法一一排查,只能重點排查,此案最終不了了之。
而民間則盛傳,錢護士是缺德事做多了,是那些被她下毒手掐死的小鬼們,上門來算帳了。
中國民間素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即懷孕七個月的早產兒有可能成活。對七個月孕齡的超生產婦進行強制引產,由於嬰兒生命力過強等多種原因,經過藥水長時間浸泡、藉助鉗子等各種工具牽引,往往嬰兒出產道後偶爾也會有活體。因此,對大月份產婦引產,偶有失敗的先例。
從人類愛惜生命的天性而言,當一個小生命經歷千辛萬苦,終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或許他(她)實在不該來,也很少有醫生護士忍心下手結束一個幼小的生命。而如果從法律角度而言,錢護士的行為則有故意殺人之嫌。
可錢護士素以下手狠而著稱,行內號稱“鐵鉗子”、“一把鉗”。錢護士遭傷害後,同情她的人並不多。那幾天,各大隊都有人在夜裡放起鞭炮,且都是兩萬頭至五萬頭的長鞭。
虞松遠生病後,整日臥病在床,持續發低燒。他一家人是重點懷疑物件,曾有公安人員四度進村走訪,上門詢問,瞭解虞家人動向。村人都證實,案發當日虞新河家人無人離開村莊,鄰居和赤腳醫生還證實,虞家小兒子高考失敗,病倒快二十天了。
公安人員走後,那天晚上,大家都聚在虞松遠家裡,都感覺出了一口惡氣,象過節一般興奮。
教授是大知識分子,也說是報應,罪有應得。於月月則坐在虞松遠床頭,摸著虞松遠的臉龐,親吻著他的額頭。小爺虞新民專門到河溝裡去戽了十幾斤魚,來給他補身子。三個小侄女,都象溫順的小貓一樣,蜷縮在她們的小爺病床頭。
燒終於退了,但虞松遠卻始終病殃殃的,他的師傅陳老師,這期間也“病”倒了。這天晚上晚飯後,王鳳帶著陳靜一起,來叫虞松遠,“你師傅叫你到家裡去,有話跟你說。”
虞松遠滿懷疑問,來到師傅家,只見大和小爺都在桌旁坐著,陳老師泡了一壺茶,三人正在等著他。見虞松遠進來,三人也不叫他坐下,虞新河說,“把門關上!”
虞松遠關上門,腿肚子開始發顫。“今天沒有旁人,你要說實話,錢護士受傷,是不是你乾的?”陳老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