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棒遮遮掩掩的神情,沒有逃過豆花的眼睛。豆花是甚麼人呢?她是人精,是從大風大浪裡闖蕩過來的。別說是一個二棒,就是來個三棒四棒,五棒六棒,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對手。
二棒隨他哥南下,參加過渡江戰役。全國解放後,他主動要求復員返鄉。他是穀子地的人,他的靈魂在穀子地這塊土地上。
豆花一進門,就觀察到二棒的神情有些異樣。她首先想到的是大棒受傷,或者是……畢竟是戰場上,槍炮都不長眼睛,死人的事情隨時都會發生。
豆花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的心裡真的害怕起來。雖然她知道打仗是會死人的,但真不想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想到這裡,她不禁不寒而慄,一股心酸湧上心頭,開始感嘆起了自己的命苦,本以為等革命勝利了,她就能和大棒團聚,一家三口過上安穩的日子。不承想,這麼一個要求,也成了奢望,現在新政權成立了,她和大棒卻難以相見,甚至連他的一點訊息都沒有了。
年夜飯是二棒張羅的。幾年兵當下來,二棒成熟了許多,當年的那個愣頭青,也鍛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說話也是有條有理,滴水不漏。
豆花本想當面就問二棒個究竟,他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又怕當著二老的面,一旦二棒說出了實情,怕公公婆婆承受不住。
所以,她強顏歡笑,儘管心裡不安,表面上仍然談笑風生。她不想在這個闔家歡樂的喜慶時節,煞了大家的風景。
飯桌上,老九老兩口自然是高興的,兒媳和孫子都回來了,老二小子也復員回家。唯一遺憾的是,大兒子沒有回來,免不了要絮絮叨叨,提起大棒。
二棒就給爹孃寬心,說:“革命剛剛勝利,建設國家隨要人才,我哥他工作太忙,哪裡有時間回來探親呢。”
老九有了怨氣,說:“做工作的又不是他一個人,再忙,也不能不要爹孃,不管婆姨娃娃吧。”
二棒說:“爹,我哥他真的很忙,他一個軍級幹部,你都想不到他有多忙。”
老九就問:“軍級是多大的官,比宋區長都忙嗎?”
二棒喝了一盅酒,說:“和你說不清。”
偷偷瞄了豆花一眼,說:“嫂子,喝酒。”
豆花也幫著二棒打掩護,心裡卻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這二棒葫蘆裡到底裝的甚麼藥,他還有甚麼事情瞞著她呢?
剛剛二棒說話說漏嘴了,大棒當了軍級幹部,她心裡稍稍有了一點踏實,至少不是她想的那樣,人不在了,大棒現在還活著。他生活富足,位居高官,忙碌肯定是忙碌的,沒時間回來探親,也屬正常。公公婆婆不理解,她能理解。
可是,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二棒為甚要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呢?
吃過年夜飯,喜歡一旁睡了,公公婆婆二人守著孫子,眼不錯珠地盯著可愛的孫子,時不時地在孫子頭上撫摸一下,手上捏弄一下。
豆花和二棒一起,收拾完碗筷時,迎新的鞭炮已熱烈地響起。那一刻,一家接著一家,一串連著一串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每家的院子裡,都閃爍起鞭炮的火星,空氣中到處充滿了硫磺的味道。
在豆花的印象中,今年這個大年,是最為熱鬧,最為隆重的一個,是穀子地有史以來,最開心、最熱鬧的一個大年。
說實在的,鄉親們也並不富有,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家大有人在,但大家現在心裡踏實,心裡高興,每個人心中都裝滿了夢想,行動起來就有了力量。現在國家安定了,老百姓幹甚麼都可以一心一意了,不別再擔驚受怕,喜悅之情都是溢於言表的。
而表達這種心情,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大年三十多放炮,期望用炮聲驅走貧窮,迎來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