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價錢符合老九的心裡價位,兩毛,不貴。
夥計把老九領進一孔窯洞,一面大炕斜刺裡橫著,炕上鋪著柔軟的茅草,灶坑裡,松枝燒的正旺,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松香味道。火苗跳躍著,照亮了大半個窯洞,炕上熱乎乎的,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已有兩三個人躺在了炕上,佔據了有利的位置,躺在那裡半睜半閉著眼睛,毫無表情地看著他這個新來的房客。
老九揀了個靠牆的地方佔下,在家靠娘,出門靠牆,靠牆睡覺踏實。
然後,老九走出院子,看到,一溜窯洞一孔擠著一孔,挨個排列在一起,每孔窯洞都掛著破舊的棉門簾,有房客從門簾裡進進出出。每一孔窯洞的窗戶上,都忽隱忽現,閃爍著火光,預示著這家客棧的生意興隆。
對面一排是騾馬圈,牲口在槽頭打著響鼻,喘出來的粗氣團成了一股子白騰騰的霧氣,偶爾發出來一兩聲枯燥的嚎叫。
在窯洞和牲口圈的中間,靠西的一面是一堵土牆。靠東的一面,也是一堵土牆,東面土牆上豁開一個口子,立了一個簡易的門樓,門樓子的上方,一面發黑的旗幟在寒風中喇喇作響,上面寫有幾個大字:✘✘騾馬店。老九不識得字,猜想這就是店家的招牌了。
老九出了門樓子,拐到那條彎曲的街道上面,一個賣燒餅的攤子還沒有收攤,爐火紅彤彤地放射出溫暖的火苗,燒餅的香味調動起了老九飢餓的慾望,他踅摸到燒餅攤子跟前,打算買一個燒餅充飢,再回去店裡喝一碗開水,一頓晚飯打算這樣將就下去。
一到燒餅攤子跟前,老九樂了,一個老漢肩上掮著一個褡褳,鼻孔上吸溜著兩串青鼻涕,伸出兩隻雞爪樣的手指,在那兒烤火呢。
這不是狗日的老穀子嗎?
老九“嘿”了一聲,買了兩個燒餅,拉起老穀子往騾馬店走去。
兩人一邊啃著燒餅,一邊往前走去。到了騾馬店的時候,兩個燒餅剛好下肚。
老穀子打了一個飽嗝,就過去找店家討碗水喝。
店老闆是一個婆姨,從背影上看,年紀不大,一根長長的獨辮子,垂到了屁股蛋子那兒。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穿了一件紅底藍花的襖子,海青藍布褲子,褲腳紮了綁腿,處處顯現出了女主人的幹練。
老闆背對著兩個老漢,低頭撥打著算盤,兩隻黃燦燦的耳環在耳朵上一下一下晃盪著,長長的劉海遮擋了她的半個臉龐,她算盤打的專注,只聽得算盤珠子啪啪作響,沒聽到後面有人進來。
老穀子貓一樣,悄沒聲地踅摸到老闆的背後,叫了聲:“掌櫃的。”
老闆被嚇了一跳,一激靈,轉過身來,撫著狂跳的心臟,說:“嚇死個……”
老闆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張開的嘴巴合不攏了,這兩個灰老漢,怎麼會出現在大峪口,出現在她的面前呢?
老穀子老九也發了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嗎?
眼前這個風情萬種的店老闆,正是一個苦苦尋找,另一個唯恐避之不及的那個婆姨——豆花。
豆花成熟豐滿,風韻不減當年,她靚麗的外表上,增添了幾許的滄桑,更增加了她的魅力。她既驚喜,又興奮,也有一點慌張,怎麼就這麼巧呢?怎麼就能在大峪口與這兩個人邂逅呢?這確實是一件驚奇的事情,她開了騾馬店剛滿兩月,就迎來了她的親人。
這是巧合嗎?
這是天意嗎?
豆花換上了盈盈笑臉,說:“爹,叔,怎麼會是你們兩個呢?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能夠遇到你倆。”
老穀子張開的嘴巴還沒有閉上,他巴巴著眼睛,看著豆花,說:“豆,豆花,是你吧?”
豆花笑了,她春風滿面,面若桃花,說:“爹,是我,我是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