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瑜伽從尋常睡夢入手,從而著手回憶起每一次投生在六道中的生死之夢,也就是前生前世的“生死大夢”——妙寶法王一夕頓悟化夢為空,跳過了尋常睡夢的步驟,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忽然口誦世間絕跡已久的梵文咒語,相貌也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此時的妙寶法王或許已經不再是他,從他碰觸到經錄的那一刻起,他已經變成了他不知何世之前的某個前世,茫然無措地站在一個從未見過的千百年光陰幕後。
而到了最後,夢境瑜伽的參悟物件,就變成了不再錯誤執著一個實有的“我”、和我之外的“他”的“無明大夢”——這種錯誤幻惑的我執遍一切處,遍一切時,進而起分別,生煩惱,造有漏業,會不斷遮蓋著無始以來的無明,
而若是能最終從最深最長的我執大夢中覺醒,修行者就能破我執,證得“人無我”,隨後再經修觀,證得“法無我”,這時便能直指“覺空俱生智”,最終達到脫生死,成就佛果,正是一條真實不虛的解脫大道!
“安仁大師,我先前好像沒跟你說伏藏的事情,你是怎麼能夠一語道破的?”
劫後餘生的江聞好奇地問道。
“施主,老僧只是年老昏聵,又不是耳聾眼瞎。在先前妙寶法王提出要借閱《華嚴大懺經錄》的時候,老僧心中就有所猜測了,故此才會和你一同出言制止。”
安仁上人沒好氣地看了一眼江聞,“而這世間雖然有無邊佛法、萬千大道,但能讓人在白駒過隙間就脫胎換骨的法門,恕老僧愚鈍,我也只知道啟伏藏這一門罷了。”
所謂的伏藏,在外界其實也早有流傳,譬如總計一百多萬行詩句藏地史詩《格薩爾王傳》,就是由“神授說唱藝人”傳承,早早以伏藏方式傳承於意識之中,他們往往是在童年或者夢中曾得到某種授意,經過一場大病之後就自如開口進行說唱了,其中甚至是從未接受過教育的人,也能流利唱誦出大段的詩句。
安仁上人更告訴江聞,伏藏具有速疾、淨相、直接、竅訣、捷徑的殊勝特點,當一個真正的伏藏取出來之後,都會度化一定數量的有緣眾生,特別是在剛剛取出來的時候,它的加持力會非常大,很容易獲得成就——這種特性,也似乎也是佛法的特性。
根據佛經記載,在釋迦摩尼佛成道之前,就有毗婆尸佛等六佛成道,廣度世人。而不管是過去莊嚴劫、現在賢劫的哪個佛陀出世,都會在初成道後廣說佛法、度化信眾,因聽聞初法解脫之人皆以萬計,皆是初法加持的神威之力。
安仁上人繼續解釋道,“在釋迦摩尼佛初轉經輪、開說佛法的五百年當中,修行成就的人特別多,再後來修行成就的機率便慢慢減少,也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了,初法加持也不意味著能雞犬升天,必須如黑帽法王這般具有上上根器之人,才能有可能勇猛精進直指菩提。”
“像最初有幸聽聞佛陀說法的人,是隨佛陀出家的五名侍從。他們都於鹿野苑聽聞了釋迦摩尼佛弘法,但唯有憍陳如尊者得其中真諦,隨後因初法加持之力,成為最早受法味而思惟四諦者,即身成就了阿羅漢果位。”
按照安仁上人的述釋,便是初法加持力讓他能於佛弟子中第一先悟,成為座下第一位證悟的聲聞弟子,而他在佛陀滅度之後的生生世世,也會一直累積觀智,只要再有佛陀出世,他仍舊會出家成為修行者,再次成就阿羅漢果位。
眼見安仁上人如此言之鑿鑿,江聞也找不到什麼具體事例反駁質疑,一來是江聞對佛經的悟解本就是半桶水的程度,二來這位憍陳如尊者本就頗為神秘,他成為比丘後的事蹟於佛經中記載不詳,僅知他在教團中首證四果,最為長老,常穿一身黑僧衣居上座之位,常人從不見形貌。
“大師果然博學多聞,江某佩服。”
秉著打不過就加入的原則,江聞立馬開始拍起馬屁,換個角度打聽問題。
“安仁大師,你為何會對妙寶法王的事情如此熟稔?按道理修行法門、伏藏之事,都應該是他們教派當中的不傳之秘才對。”
聞言的安仁上人慨嘆一聲,緩緩閉上眼去,似乎想要放眼看向天末盡頭,尋找到某個煢煢孑立的身影。
“當年徐弘祖施主以孤筇雙屨,窮河沙,上崑崙,遍歷西域,題名絕國,老僧也曾有幸於崇禎十三年,隨徐施主出玉門關至崑崙山,窮星宿海,界於西番參拜前世妙寶法王,方才老僧述說的這些事情,自然也是由老法王親口所述。”
江聞精神為之一振,不由得肅然起敬道,“安仁大師竟曾有此豐功偉績!江某佩服萬分!”
徐霞客至死不渝的萬里遐徵,本就是一件足以讓所有人心馳神往的盛事,他靠著一人之力,讓青史之間飽蘸血淚才鑄就的所謂百年功名、千秋霸業,顯得黯然失色了些許,光憑這一點,就足以自傲於後世子孫。
可安仁上人卻陷入了持續的沉默,蒼老的臉上似乎開始顫動,對江聞說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
“阿彌陀佛,其實徐施主當初留下的遺憾,也並不比這些遐徵偉績要少……”
記憶中的塵封往事忽然回顧,安仁上人沉默了下來,他恍惚看見前一秒還拖著病足踽踽獨行的老者,後一秒已經化為一抔黃土遍地塵沙。西征之路漫漫無期,可舉目世間只剩下了安仁獨自一人,跋涉艱難至於窮途,他的身影也與黃沙上的腳印一道,即將淹沒在關外大漠的飛沙走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