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寶法王站起來了。
他似乎仍未能控制住身體裡的力量,搖晃不穩的不但是他的身形,還有他四周的線條與形狀,彷彿都在一股極強引力作用下,出現了不可控制的扭曲變形。
妙寶法王向前走去。
他的手足以不均等的狀態擺動著,赤裸上身宛如金剛護法,每一步卻都能歪歪扭扭地縮地成寸走出同樣距離,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駱霜兒面前,抬起手掌劃出一個玄妙軌跡。
這個動作從武學角度看太過綿軟,也太過多餘,周身明明有無數克敵制勝的要害穴位,妙寶法王的手掌卻非要迎著對手防守最為便捷、最為警惕的頭面要害,直朝著百會穴而去。
可江聞還是對妙寶法王極具信心,畢竟像這樣能夠造成天搖地動異象的人物,按理說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做如此臃雜動作,出如此無用之功,偏巧雙目無神的駱霜兒竟然也呆立在地,對一切熟視無睹。
此時的場面極為詭怪,對峙雙方明明都有鬼神莫測的手段,此時卻滑稽的有些嚇人——駱霜兒呆若木雞,妙寶法王同手同腳,分毫也看不出本該有的神性模樣,只讓人覺得怪異到出奇、怪異到扭曲、怪異到令人害怕,彷彿他們背後,都正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操縱著,做出種種身不由己的舉動,驚駭住了其他人想靠近的舉動。
按理說如果沒有變故,那麼妙寶法王很快就能觸及駱霜兒的百會穴,但變故也出現的理所當然。
江聞看著妙寶法王的手掌還未觸及駱霜兒衣物,歪七扭八的身形就被一種詭異的力量凍結,駱霜兒用瘮人微笑虛看眼前,纖纖素手明明慢到清晰可辨,出招卻又顯得快如閃電,僅憑一個巴掌,就將雙眼緊閉的妙寶法王給扇得飛騰起來,翻滾了幾圈才栽倒在地。
無敵的妙寶法王倒下了!
“……就這?”
江聞難以從眼前的變故中回過神來,不能接受想像中本該龍蛇起陸的絕世之戰,居然靠著一個大逼鬥就終結了,還是以駱霜兒一方的完勝結束,這種結局方法多少有點歐亨利的神髓。
“開啟伏藏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安仁上人與品照,不知何時已經離開藏身的千佛窟,跨越過無數拜服於地的恐怖幹麂子,來到了江聞的身後發出嘆息——江聞沒有疑惑於這兩人的選擇,畢竟發生地震時呆在山洞裡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只是語塞地說道。
“安仁大師,你還是別吹了,這都丟人丟到家了……”
可安仁上人蒼老面龐絲毫沒有赧顏動容,依舊堅定萬分地說道,“阿彌陀佛,黑帽法王這分明是想渡化女施主——此乃伏藏之不可言說之威力啊。”
隨後一意孤行地抓起江聞的手,示意由兩人一同去扶起妙寶法王。
江聞本來便想要上前攙扶起妙寶法王,因此也就沒有掙脫,但當他手掌剛剛觸碰到妙寶法王裸露在外的肩膀時,眼睛裡看見的出來的,不是見慣的瀑流資料,而看見了杳冥天外全無人貌、不通情理的恐怖神祇,正面無表情地操控著棋盤上的棋子對弈!
在這種視角下,他發現妙寶法王與駱霜兒的怪異舉動,只是因為他們被一種直接而具體的“力量”接管,隨後視人命為草芥地對峙。而其餘他們這些忙忙碌碌沉浮於濁世的人,並非就能自由逍遙不受控制,無非只在自以為我行我素地庸碌著,隨後被碰撞擾動的一根根絲線所控制,被亞馬遜的蝴蝶翅膀所影響,在因果無限迴圈中,無知又無覺地攪入一場又一場悲劇之中……
江聞很快就又驚出一身冷汗,因為他還來不及撤手,眼中就開始出現幻覺,等到回過神來,他發現察覺四周一切事物都纏繞著絲線,就連自己身上也纏滿了密密麻麻的細碎絲線。
真耶?幻耶?究竟什麼是幻覺呢?是否擺脫幻覺就是看見真實?
安仁上人以大修行按住江聞的手掌,用顫抖的聲音告訴他,這可能才是世界的本來面貌。凡人肉眼只是展示異熟果的路徑,最多隻能看到異熟範圍內的東西,而早在成為人身的時候,我們的眼根就和十二緣起的異熟連線了起來的,所以眼睛傳達的訊號,也只是這些淺薄的東西。
真正無漏的天眼通是透過修行靜慮,達到了正行的禪定境界的眼識,乃是得到了色界天眼根,方能照久無礙,燭破真實不虛。
江聞忽然領悟到,這可能就是妙寶法王天眼神通所看到的景象,此時因接觸而通感到了他的身上。眼前這些堅韌纖細的絲線,從八方四極纏繞交織蜿蜒而來、如千萬億條蛛絲亂纏在一起的,正是人世間無處可避又無法抗拒的纏身宿業!
品照身上的宿業絲線不多,卻偏偏有一條極為明顯地纏住脖頸,還帶著殷紅如血的恐怖色澤,隨著不斷跳動彈躍,彷彿蛛網的主人已經循著獵物的掙扎往這類趕來;而安仁上人身上也有幾條捆紮牢固的絲線,只是因為站在他背後而覺察不清,遙遙都牽向了悉檀寺的方位。
隨後江聞又看向了自己,本以為自己這個不屬於此方世界的意外來客,身上牽引的宿業絲線會格外寥落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