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妙寶法王為救品照,曾經跌落屍窖差點傷及腑臟,可如今看來腰腹傷勢竟然毫不影響行動,甚至傷口都癒合了不少,就因這樣的怪事慢慢浮現出端倪,江聞才隱約察覺不對勁。
悽悽慘慘的白霧飄蕩著,宛如無數骨灰從天而降,正在林中漫天飛舞,怪笑著的枯悴鬼影此時又如附骨之蛆出現,怪聲於林間四起。
“老僧也從未見識過如此邪門的雞足山陰,真耶?幻耶?究竟如何才能參透……究竟何處才是盡頭……”
安仁上人的思緒似乎也被這大霧所影響,始終想不透其中緣由,雙眼滿布雜念,幸好很快就從名相之辨中解脫了出來,口中連連慚愧,內心不得不佩服江聞的直覺之準確。
“阿彌陀佛!老僧修為淺薄,差點也被貪嗔痴三毒流罩!三毒須以戒定慧三法降伏,尋常人莫作如是念!如今恐怕也只有法王的修為能抵擋……”
此時已是寒夜漫漫鬼影幽幽,俯瞰那些依附於崖壁生長的枯松,形如幾欲撲天的幹瘠鬼手,時刻想要抓住山崖上的三人。
但更讓人心驚肉跳的是,千佛崖乍一看去不過黑影重重,實則巖壁上早就有龍蠖蟄延、盤屈其上,無數芝麻粒大的幹麂子怪影正從巖縫間鑽生出來,想要溶為整體攀巖而上,徹底吞沒這座山崖。
“施主,你究竟有何妙計,再這麼猶豫下去,恐怕會斷送生機啊……”
安仁上人一路上氣若游絲,直至現在知道死不了,才又積蓄起幾分氣力開口詢問江聞。
江聞此刻的雙眼緊盯著幹麂子如潮水湧來的方位,那裡的妙寶法王正在獨擋千軍萬馬,不斷抗衡鬼物,宛如一塊江底險礁每每將被巨浪淹沒,卻總能在滔天徹地之後露出崢嶸之姿。
“上人,這裡是真是幻我不知道,但在剛才一掌擊中駱姑娘時,你知道我察覺到什麼嗎?”
江聞艱難地喘了口氣,轉頭搜尋著遠處素白鬼魅身影,想看看對方何時會銜尾追擊而來,便自說自話地回答道:“那分明是山石、是草木、是峭壁、是深谷、是一切雙眼所能窺見的東西,唯獨不像是個人……”
“不像人?”
安仁上人無意識重複了一遍。
“對!駱姑娘體內的真氣雄渾厚重,即便是苦練百年內功的決定高手,也不應該擁有這樣無縫插針的真氣,那種不屬於活人的頑健冷硬,根本不是尋常活人所能擁有的!”
江聞說著不明所以的話,乍一聽似乎是在為自己的避而不戰、畏縮逃跑找藉口,可他如劍般銳利的目光裡,明明是千重巨浪也不能阻擋的堅毅,安仁上人只是看過一眼,就明白若非先前已是人力所不能為,江聞也絕不會選擇避戰。
只有江聞自己清楚,武學內力一道再怎麼神奇,在他面前也罕有秘密可言,真氣無非或熾烈或苦寒、或綿柔或剛硬、或磅礴或險毒、或虛懷或衝實,凡事陰陽生滅必然有化解的辦法。
可剛才駱霜兒身體裡湧現出的內力,非但說不上精妙,反而粗劣到令人費解,就像是頑童用鵝卵石搭建起來的城堡,可能下一秒就會因微風而失去平衡、徹底倒塌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內力,當它深厚積聚到量變產生了質變,化為一座由鵝卵石疊建而成的巍峨高山時,那麼原本粗疏拙劣的性質,也會產現出大拙若巧的神奇特性,直至奪天地造化為己用,令人根本無法撼動!
憑藉著盤踞在五臟的怪異真氣,江聞早就開始有所察覺,他只是沒想到“寒山功”竟然由這樣亂七八糟的雜質所組成,就像是沉積在鹽池底部千百年最難溶解的結晶,難怪以自身四五門高明內功反覆碾壓,都沒辦法將“寒山勁”化解——
這股“寒山勁”與其說是用真氣組成,倒不如說它只是一種不論模樣性質、都與真氣有幾分相似的怪東西!
此時如果還以真氣來論,那麼駱霜兒先前身體裡迸發出的那道“寒山勁”,恐怕更是不下百年修為……
不對,單純百年修為都不一定有這樣令人絕望的屬性,想必是有千年功力聚累,才會使得江聞手足無措,氣海中如何挪移吸攝,最終仍舊結結實實受到了傷害。
江聞很清楚那一刻,當“寒山勁”從駱霜兒單薄身體裡源源不斷爆發時,實際上只展現出了冰山一角,就像整片大地都成為了她的丹田氣海,以眼還眼地震退江聞的一擊!
江聞與其說是被“寒山勁”擊潰,母寧說是被他自己的力道反震所傷!
或許就如同安仁上人所說,雞足山陰會促漲寒山內功,使得身處其中水漲船高,但這片鬼地方促漲的似乎又不只是一門武功,反正幽幽冥冥、渾渾噩噩之間,似乎一切都在發生著怪異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