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仍舊昏迷不醒的駱霜兒,弘辯方丈長長喟嘆一聲,僧袍合攏並掌垂頭,以悲寂化解心中種種不甘憤怨。
「阿彌陀佛,老僧如何能有佛陀那樣的法力?悉檀寺之事由三聖殿起,三聖殿之事又因本無禪師而來,老僧二人只恨不能以身相替消除罪衍,種種因由,待老僧兩人慢慢道來……」
孤峰之上,江聞與老僧幾人坐在山房之中,擬將枯葉為席,暫掛寒風為幔,任由窗外長風呼嘯,遙看一輪冷月高懸,在安仁上人愧疚的神色中,他談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
安仁上人原本勇勐精進的修行,在某日突遭魔難,似乎已從成佛種子淪為斷善根之人,作為師父的本無禪師便晝夜憂思尋找對策,卻仍然苦無線索。為了要維持住安仁上人的修行不退轉,本無禪師最終決定以老邁之軀,親赴天台山國清寺請法。
自雲南至浙江路途遙遠自不必說,種種艱辛也不足為外人道,經歷諸多磨難,老僧才終於來到了天台山下。
天台山古剎國清寺建於隋開皇十八年,為天台宗創始人智者大師建立,初名天台寺,後取「寺若成,國即清」之意改名為國清寺,因其地位崇隆被尊為天台宗的祖庭。
此番去天台山請法,除了想要請回《華嚴大懺》為弟子懺悔業障、再***,他還想要請回一門武功——本無禪師知道弟子安仁學佛難以為繼,便打算由武入禪另闢蹊徑,而據聞在這天台山的祖庭之中,就藏著一門詭譎離奇的佛門功法,名為《寒山功》。
只是沒想到這兩件事都流毒不已。曾經供奉著《華嚴大懺》的三聖殿,在某次變故後便凋零敗落無人敢近,化為悉檀寺內蛇狸寄居的處所;而《寒山功》也被諸多外物牽連,石洞藥池平素不許外人出入,異狀連連,今日遭遇崩塌才顯露出真貌,最後就連山中諸寺,也因之多有不睦……
「二位大師,這門《寒山功》據說是唐代詩僧寒山大師所創,江湖上也偶有傳習,依在下所見無非是修身養性的功夫,怎麼在二位口中越說越邪門?」
江聞說話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臉頰不自覺跳動地一下,但很快就壓制住了一切徵兆,徹底恢復平靜。
弘辯方丈無悲無喜地說道:「阿彌陀佛,既然檀越也知曉寒山拾得兩位大師的故事,那自然是最好的,就容老僧贅述幾句,看看是否與聽聞相同……」
江聞聽著就當對方是在誇自己,畢竟寒山拾得兩人大名鼎鼎
,他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哦?莫非洞頂畫像就是寒山拾得?」
寒山,隱居天台寒石山七十餘年,自號寒山子;拾得,名氏無考,因兒時為國清寺高僧豐幹,化緣於赤城道側拾得而得名。
傳說寒山與拾得相見如故,情同手足,平時登山覽水,披閱佛經,誦讀古詩,每有所得,輒題寫於樹石間,其內容多為述山林幽隱之興或警勵世俗,後被台州刺史閭丘胤編成《寒山子詩集》,收詩三百多首,其人事蹟也因譏諷時態、行跡怪誕而廣為流傳。
「……正是。可惜世間流傳多偽,有些堪稱荒誕可笑,唯獨在諸多尤為離奇荒謬的事情面前,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弘辯方丈語意委婉,又見江聞對於聽下去的意思初衷未改,便沒有再故作神秘,繼續說道。
「師父本無禪師,當初也是到了天台山,才發現國清寺中上下對於寒山拾得的故事頗為忌諱,起初不敢究其深故,固請再三之後,國清寺方丈才願意以實相告。」
「師父曾對我們二人說,唐末的僧徒樂於附會,因寒山拾得二人皆居天台,而閭丘為本朝名宦,假借此人易於取信,遂依託姓名,杜撰事蹟以惑後人……」
假的?江聞腦海裡閃過一道霹靂,預料到接下來的事情非同凡響。
隨後,弘辯方丈就將國清寺方丈告訴本無禪師的言辭,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原來那天,國清寺方丈當著本無禪師的面,全盤否認了流傳千古的傳說,這讓本無禪師也詫異萬分,但此時的驚詫無論如何,也不及後面聽聞事蹟的萬一。
國清寺方丈告訴本無禪師,之所以他們能確定閭丘胤所著詩序,記載事蹟皆為編造妄談,是因為他曾整理過國清寺中隋唐高僧流傳的筆記,發現那些身處同一時代的高僧,竟然從沒有人親眼見過,這位形跡詭誕的詩僧「寒山子」……
根據高僧筆記記錄,事情一開始是在香積廚僧侶中,忽然流傳起了一名怪人「容貌枯悴,布襦零落,以樺皮為冠,曳大木屐,時來國清寺外盤桓不去」的怪事,三五時日就有人堅稱看到,卻無人能說清面容,以至於人心惶惶。
那段時間裡,眾僧雖然恐懼,卻也只覺有人影隱約不知何在,唯獨寺中一名叫拾得的無父無母的瘋和尚,嚷說自己能看見「寒山子」來了,平時於廊下自言自述,語多詭譎隱晦,彷彿說著一種不屬於這世上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