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看著儼然已經走出困境的棋局,暗暗點了點頭,“走吧。陪我去走走……看看他。也該告訴那老頭子,我和他呀……成親家了。”
顧辭將手中棋子擱回匣子裡,起身去攙扶太傅。
平日裡還算精神矍鑠的老人,說起往事諸多感慨,這會兒整個人都多了幾分老態龍鍾之感。他接過林叔遞過來的柺杖,一步一步走地很緩,“那會兒,他總說要和我做親家,天天鬧著要我再生個女兒,後來老婆子生產傷了身,我便不願她再生了……你祖父便總想著要你祖母生個女兒,好嫁到我家來。偏偏……總未能如願。”
“這些日子,我總想起他……便想著今日無論如何也該去看看他了。”
傅老將軍一生戎馬愛自由,偏偏不喜歡循規蹈矩的日子,生前便說死後墳冢要建在高山之巔,如此可日日博覽眾生,亦是極好。只是,他戰死沙場,屍山血海裡早已分不清誰是誰,自是連一塊屍骨都找不回來,如今能夠祭拜的,也不過就是他的衣冠冢。
上了馬車,顧辭伺候著老爺子坐了,軟枕、坐墊,悉數備好,又倒了茶遞過去,自始至終沉默著沒有說話。
“往事已矣”到底只是淺顯的寬慰,太過輕賤了那些彌足珍貴的心意。此刻自己能做的,興許就是安安靜靜地聽,聽一聽那些厚重的過往,聽一聽那些沉甸甸的情意。
“你父親……打小就是個不大成器的。”太傅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憊,“我和謝家那老頭子還開過玩笑,說幸好生了個你,不然……我和老謝怕是得想法子過繼個兒子過去,免得這傅家被你那不成器的爹早早地給敗了去,到時候去了地下,也好有個交代。不然,怕是要怪罪我們兩個沒有照看好他的後人……”
“如今啊……終於可以去交代交代了……”
太傅靠著馬車車壁,閉著眼歇息,一路上一直沒有再說話。顧辭也沒出聲打擾,他見太傅眼底有些烏青,便知明顯是多日未曾睡好的現象。
太傅重養生,平日裡睡得早、睡得也好,很少有這種現象。
一直到了衣冠冢的地方,看到碑前另一道身影時,顧辭才算明白過來……老爺子今日一早讓林叔去接他,並不純粹是為了歡歡留宿的事情,太傅原就打算好了,約了謝老一道來祭拜祖父。
這便是太傅說的,“交代交代”。
謝老帶了酒,女兒紅,站在碑前。
墓碑無字。
祖母說過,祖父生前最愛女兒紅。祖父原是不飲酒的,只是軍隊跋涉征戰,時有酷暑嚴寒,自此落了些病根,每逢潮溼陰雨天,便要犯病。謝老聽聞,便教他喝酒,彼時第一口酒,就是謝老倒給他的,女兒紅。
“來啦!”謝老爺子轉首見到來人,招招手,指了指一旁早就倒好的酒,“來得正好,酒剛剛倒滿,來長長,這壇可夠醇?”
說著,他端起第一杯,緩緩地倒在了地上。倒完,端著酒杯,朝著那碑輕笑,“老傅呀……你家孫子要大婚啦!所以,趁著大婚前,咱們幾個老傢伙,帶著你孫子,過來瞅瞅你……”
他頓了頓,像是等對方說話般,等了一會兒才又道,“你問哪個孫子呀?嚯,你還想哪個?那幾個歪瓜倆棗的,還想著老頭子我幫你照顧?……想得美!”
顧辭點了香,一番禮儀做全了,將香插進一旁香爐裡,低頭喚道,“祖父。孫兒不孝,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