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真如旁人所說,這四姑娘是貪官家小姐的出身?想為自己謀個貴胄夫婿?
碧簪神情不免夷然了幾分。
卻聽得那沸水頂著藥蓋子,磕託磕託的響。
該加藥了!
碧簪一個激靈,轉身從個匣子裡取出琳琅的幾株藥材,就著沖天的白霧,按次放了進去。
沈南寶在旁觀望著,一面還問道這是什麼藥,那又是什麼藥。
碧簪雖小,做事卻已經有了年長媽子們才有的那種穩妥,但凡落在手上的活,都會一一爛熟於心。
這些藥材便自然回答得順溜。
“這懷中抱月似的便是川貝,這大小不一,色澤烏黑的則是熟地黃,往常有些人分不清生熟地黃,熬岔了藥性……不過四姑娘是金枝玉葉,不必曉得這些,自有下人替你注意著。”
沈南寶聽出她語氣裡微末的揶揄,並不以為然,笑盈盈的頷首,“以前只覺得熬藥盯著火候便成了,沒想倒是個大學問。”
碧簪聽罷,大抵也不是那個伸手打笑臉人的狠心腸,直想方才的態度,鬧了個臉紅,小聲嘟囔著,卻沒再那般看沈南寶了。
屋子裡便又沉默下來,只聽得那柴火炙烤嗶嗶剝剝的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藥熬好,外頭連綿的雨也停了,留下垂獸脊上凝練的華彩滴答、滴答的苟延殘喘著。
院子裡前幾日怒放的梨花,也被這倏爾疾雨打得落花流水,駕著穆穆春風,滿地飄零。
乍暖還寒之際,本該是最料峭瑟冷的,但沈南寶依偎在爐火邊甚久,滿身燥熱,被這風一吹,倒覺得渾身爽瀨,呼吸順暢。
她長吁一聲,拿布作襯,捋盡了藥渣,將藥倒進了湯瓶,然後連著琺琅匣子,一併遞給了碧簪,“我如今不便在祖母跟前露臉,只得麻煩你們替我將這酸梅遞給祖母罷。”
碧簪想問為什麼,抬眼瞧見沈南寶那半邊臉頰上的淤傷,話便在舌頭裡打了個囫圇轉嚥了下去。
“四姑娘放心罷,等會兒子送藥的綠蕪姐姐過來,奴婢同她說一說,綠蕪姐姐肯定會將四姑娘的一片心意帶去老太太跟前的。”
只是,應是這般應了,那廂綠蕪剛剛端著托盤登門入室,殷老太太視線一掃,便問:“四姑娘今個兒去了後罩房?”
綠蕪道是,“這藥還是四姑娘親自熬的。”
坐在小榻椅上的容氏,正斜簽著身子靠在搭了猩紅氈子的炕桌上剝核桃,右手邊是滿當當的一碗果仁。
聽到這話,她露出溫婉謙卑的笑,“四姑娘是個有心的,不像宛姐兒和倬哥兒,我叫他們多在老太太跟前你儘儘孝,他們都憊懶,也是我太慣著他們的緣故。”
殷老太太眼皮也不曾抬的,一面叫綠蕪放了藥碗,一面道:“倬哥兒自有功課要忙碌,他的手是執筆揮翰,韜韞儒墨,哪能做這下人的活計,豈不是章甫薦履?宛姐兒不必說,她一向孝順,你瞧我這碧山長房一溜的窗紙,便是宛姐兒叫人備置的,說是近來瞧著入春了,但到底料峭,可不能大意了,換了薄的,叫風透進來。”
“至於寶姐兒……”
殷老太太瞥了一眼那一旁的琺琅匣子,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那眼底的光冷了幾分,語氣也寡淡了起來,“小門小戶的手段,上不得檯面,不提她了,且說說老爺回來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