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裡,在簽押房坐下,潘應龍坐在椅子上稍微定了定神,從懷裡掏出那疊文稿,一一展開,鋪在書案上。
欒永芳給自己塞了什麼文字?
神神秘秘的!
躍入眼睛的是一行行秀麗的字跡,習得是趙體,清邃朗逸,流美動人,隱隱有大家之風範。
好字!
潘應龍不由心頭一動。
不過這字跡絕不是欒永芳的字。
他看上去文質彬彬,溫良爾雅,很有學問的樣子,但是字寫得很難看。
欒永芳自小受父親問罪牽連,被流配嶺南,吃飽穿暖都是大問題,能有什麼機會學字?
“我永遠都記住小時侯跟姐姐一起,圍繞在父親身邊,坐在父親膝蓋上,由父親握住我的手,一筆一劃地學寫字。
我跟姐姐並排站在一起,搖頭晃腦地給父親母親背唐詩,有時候自己背錯了,牛頭不對馬嘴,父母親會被逗得哈哈大笑。”
欒永芳說過的話,浮上了潘應龍的心頭。
看來那段美好生活的回憶,刻在欒永芳心裡,成了他的圖騰。
正是因為這份圖騰,欒永芳無論身處何種逆境,放牛、挖渠、耕地、熬鹽.他都會抓住每一次機會去識字。
“給人放牛時我故意圍著私塾轉,牛吃草我聽課,私塾周圍不僅草被吃盡,連矮一點的樹葉都被吃光了。”
潘應龍記得欒永芳當時說著這些話時,眼睛裡飽含著淚水。
“私塾的雷老夫子心地純善,看出自己的心思。不驅趕自己,還在講課時故意說得特別大聲,好讓屋子外的自己聽到。
自己在屋外一邊聽課,一邊用樹枝在沙地上比劃。
那年自己被調去熬鹽,特意向他告辭。雷老夫子嘆息道,‘你父親是進士出身,不管如何,你也是個讀書的種子,老夫不忍埋沒。’”
“後來我被調去挖水渠、熬鹽,總是想方設法省下來點錢糧,賄賂給賬房先生,向這些多年未中的老夫子請教些字詞文章,或借幾本經義看一看。
嶺南冬天還是有些冷,我寧可鑽乾草堆,甚至豬牛幹糞堆裡,也要把被褥和厚一點衣服賣了換錢,攢下來買四書五經讀。”
當時欒永芳說到這裡,已經是淚流滿臉,他看著自己,咬牙切齒。
“鳳梧先生,我從小記住了父親的教誨,你是詩書世家,以後也要好好讀書,靠經義文章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想到這裡,潘應龍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正是有了這股子讀書的狠勁,欒永芳在艱苦的歲月裡,居然打下了紮實的學識基礎。被接回到京師,在崇義公學過渡了幾個月,很快就進了國子監。
當初的國子監祭酒是李贄,他的性子,就算再賣馮保的面子,欒永芳要是基礎差,他說不收還是不收的。
但是欒永芳最大的短板就是字寫得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