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一行就在附近的洪家橋驛站住下,數千扈從軍在周圍安營紮寨。他們都是邊軍選出來的,就地安營紮寨是家常便飯。
一聲令下,上千個帳篷在野地紮好,木柵欄以及廂車圍成一個個圓形營地,把洪家橋驛站當成中軍大帳,重重圍住。
下午,朱翊鈞在驛站行在裡,分別召見了十幾位鄉老里長和鄉民代表,十幾位廠長管事和工人代表,火速飛奔而來的灤州知府,以及守備和同知,豐潤縣知縣、縣尉和縣丞主簿,可謂是促膝長談。
跟鄉民就談收成,談賦稅,談水利,同時談家長裡短。
跟工人就談生產,談待遇,談裝置,同時也談家長裡短。
跟官員就談他們理政中遇到的各種問題,行政、財政、交通、教育、治安、兵備.
幾位官員談完出來,後背都溼透了,暗地裡互相咋舌驚歎,皇上對下面的情況真是一清二楚,問的問題,全在要害上。
反倒旁邊作陪的內閣總理張相,就成了皇上的師爺,說少聽多。
黃昏時分,朱翊鈞用軍中餐食招待諸位。
開始時大家還覺得皇上這是在做樣子,可是看到皇上端著自己的碗,就著分餐的兩個菜,吃得賊拉香,又覺得不可思議。
皇上吃飯不是用金碗嗎?不應該一百零八道菜嗎?
怎麼除了內侍試吃跟自己想象的一樣,其餘的完全不同。
反倒是旁邊的張相,對這軍中餐食吃得眉頭微皺,勉強才吃完。
席間朱翊鈞出聲,一會跟鄉民說話,一會跟工人說話,時不時丟擲一個話題,讓兩邊議論。
大家都看得出,皇上有給雙方講和的意思。
可是雙方只是在皇上說話時,保持著笑容和恭維,等到互相面對面時,馬上冷了臉,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張居正心裡暗笑,皇上,這兩夥草民,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你啊。
不過他心裡有些唏噓。
與民同樂,這才是與民同樂。
在鄉野之間,隨機邀請沒有經過禮部再三培訓的百姓,一同吃飯,遍閱歷代皇帝實錄,似乎只有太祖皇帝做到了。
對於鄉民和工人不給面子,朱翊鈞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把他們送到“行在”大門時,再三交代,朕喜歡搞突然襲擊,明天專去你們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不用費心思做準備。
張居正心裡暗想,現在都晚上了,大家想準備也來不及啊。
第二天一早,朱翊鈞身穿便服,如同一位行旅,跟同樣身穿便裝,變成一位賬房先生的張居正,在二十幾位便裝侍衛的護衛下,先去了“被搶了水”的田地實地勘查。
劉義帶著三百精銳,分成三隊,遠遠地跟著。
宋公亮帶著一行人,打著天子滷薄,裝模作樣地先去鴉鴻橋鎮,吸引眾人注意力。
道路塵土飛揚,疏落地種著幾棵只能算幼苗的樹木。
田地平坦,被道路和田間小路分成一塊塊整齊的方字格,金黃色的麥穗,蒙上了一層塵土,灰撲撲的一片,把最引人注目的金色給掩住,只剩下土黃色。
藍天白雲下,寂寥、灰暗,一點都不美好。
此時的華北平原,已經開始初現小冰河期的危害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