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宛如離弦的箭，大一生活嗖地一聲遠去了。這一年是整個大學時光裡最快樂的一年，即便有些不捨，大二的學年卻恍惚間就開啟了。開學這天，藍桉的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這讓她有點擔心，聽家裡的老人常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藍桉不是迷信的人兒，可心裡依然有些不安。而這個不祥的預感很快得到了印證，原來是因為振平……振平他要去當兵了！
“哥哥都是為了我……”若蘋放任淚水簌簌落下，“爸媽常年在外做工，母親勞累過度，生了一場大病，家裡的勞動力只剩下父親一人，已經無法同時供我們兄妹倆唸書了。哥哥為了讓我繼續留在校園，就主動提出去當兵。”夢詩有些不解，“就算你家裡現在還供得起你們讀書，振平不是一樣要服兵役的嗎？”若蘋眨巴著朦朧的淚眼，“不一樣！就算他也要服兵役，他之後也肯定會回到學校的，在校生參軍入伍可以保留學籍，退伍後的兩年內可以選擇復學。可是，我哥是不可能復學的，我知道他的性格，下了決心就不會動搖。他打算留在部隊裡，如果退伍就做點小生意。天知道他唯一的愛好是畫畫呀！我們從小都喜歡畫畫，哥哥卻把唯一的機會讓給了我！”
聽著若蘋痛哭失聲，藍桉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她緊緊咬著嘴唇才沒有哭出來，與若蘋不同的是，藍桉甚至連哭的資格都沒有。這時振平穿了一身綠色軍裝迎面走來，讓人既熟悉又陌生。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快別哭了，我又不是隻有畫畫一個愛好，再說了，我當了兵以後一樣可以畫畫啊。軍營是所大學校，當兵最能歷練吃苦耐勞的能力，我倒想嘗試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生活，有了這份吃苦的經歷，以後碰到再苦再累的事情都能輕鬆面對。”
若蘋將信將疑，“你真的是因為自己喜歡才選擇的嗎？”振平一臉自豪，“那還有假？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有為青年立志從軍，熱血男兒精忠報國；沒有穩固的國防，便沒有人民的安寧！沙場點兵、鐵馬冰河的壯麗人生可不是人人都能經歷的。扛過槍、當過兵，必然會成為我一生的資本。”言罷又是一陣沉默，夢詩看了看始終不發一言的藍桉，像是在替她說出了心裡話，“你實現了自己的志向我們都為你高興，只是以夢為馬手作網店要停止營業了，不過這一年的開店經歷對我們今後一定會有幫助的，振平，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呀！”振平重重地點點頭。
歡送新兵那天，振平胸前戴著大紅花，跟著其餘的新兵們坐上了軍用卡車。校園裡的廣播喇叭裡放著《綠軍裝的夢》，“……長大以後的我，終於參軍到邊防，一身草綠軍裝英姿颯爽。坐在門坎上，我想哥哥當兵模樣。參軍來到軍營哥和從前不一樣。啊，當兵的哥哥，給我講部隊的故事。可愛的妹妹，我會送你子彈殼。當兵的哥哥，你要教我唱軍歌。軍營民謠唱著綠色夢想……”在廣播室裡播放這首歌的人正是藍桉，她沒有勇氣去給振平送行，只好在歌曲中寄託了自己的思念與祝福。
振平坐在軍車上離學校越來越遠了，車上的幾個新兵蛋子很快就稱兄道弟，交頭接耳聊著天，而振平始終沉著臉不說話，載滿新兵的軍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所有人又換上火車。由於路途遙遠，新兵們被安排在了硬臥車廂。振平的鋪位在最上面，想著一到軍營也許就要開始辛苦的訓練，便一頭倒在臥鋪上和衣而睡。車窗外夜幕低垂，大家紛紛躺下睡覺，也有些不想睡覺的坐在臥鋪的過道上玩手機，大約是在到達軍營之前最後玩幾局手遊吧。火車開始前往高海拔地區，一個睡中鋪的哥們出現了高原反應，車廂裡迴盪著他的乾咳聲，每隔幾分鐘就往垃圾桶中咳出粉紅色泡沫狀的濃痰。車廂中已經開始供氧，振平睡意朦朧中聽見有人爬上爬下的聲音，好像有越來越多的人醒了。中鋪的哥們咳得此起彼伏，振平伸頭看見他眼皮耷拉著，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好心問候道，“需要幫忙嗎？”那哥們有些呼吸困難，一邊吸氧一邊答道，“暫時不用，謝謝！”振平也睡不著了，只好賴在狹窄的鋪位上輾轉反側。
火車行駛的海拔又升高了，對面床上的兩個新兵也都開始頭痛欲裂，沒精打采，其中一個新兵吃完紅景天之後開始昏昏欲睡。振平隱約感覺到呼吸不過來，心臟“砰砰砰”地撞擊胸口，頭疼到腦仁兒要噴出來，他只好大口大口的喘氣，用僅剩的一點意識思忖著要不要吸氧，但又怕對吸氧產生依賴。這樣的心臟高速撞擊持續了整整六個小時，振平已經頭暈腦脹、全身乏力，只能艱難地半倚在床邊，掙扎在絕望的邊緣。天色漸漸矇矇亮了，他才意識到自己一夜未眠。
餐車開始供應早飯，給每個新兵送來了熱氣騰騰的酥油茶。振平想也沒想地就咕嘟咕嘟喝下去一大口，嘴裡還在回味著這鹹鹹的奶茶，高原反應竟減輕了一大半！身體恢復的氣力讓振平煎熬了一夜之後，終於可以下床排隊洗漱，照鏡子的時候，振平幾乎都認不出自己，原來鏡中人臉色晦暗、嘴唇都是紫的，這讓他嚇了一大跳，不過還是支撐了下來，身體輕飄飄地回到床位上。
窗外掠過一大片泛銀的雪嶺，雪白的鹽粒散落在火車軌道兩側，軌道鏽跡斑斑，這是歲月的痕跡。火車穿梭在純白的世界裡，中鋪的哥們一掃昨日的頹靡，巴在窗戶邊上驚呼，“天空之鏡！”其他的新兵們也都跟著歡呼雀躍，整個車廂的少年們都歡欣鼓舞著。振平驚呆了一般凝視著窗外，只見湖面像鏡子一樣閃閃發光，與純藍的天空連成一片，水與天已沒有明顯的界限，天空與湖面合二為一，白色的湖倒影出湛藍的天空，天上飄著棉花糖似的白雲，儼然童話中的世界。
與純白白的時空對坐，目之所及是一片開闊，彷彿從未踏進喧囂塵世般的清澈，振平的內心忽然寧靜了起來，他已不再是那個愛做夢的少年，他的夢想逐漸被現實填滿。但是，流浪的夢境始終會鑲嵌在內心的某個角落，不離不棄！他還會義無反顧地上路，因為他害怕歲月無情，無情地將他的腳步變緩，他害怕，害怕還未走遠就已老去！只有在路上，青春才能不朽！
“況且”、“況且”，火車繼續通往湖心的最深處，火車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如同行駛在一面鏡子上，時間彷彿瞬間停止……直到列車駛出了天空之鏡，振平才從神遊中迴轉過來，中鋪的哥們輕嘆一聲，“真可惜，不能讓火車停一停！”振平卻心如止水，“驚鴻一瞥已是最好！”中鋪傳來嘖嘖欽佩，“有理！敢問仁兄尊姓大名？”振平探頭回應，“在下上官振平，不知兄長如何稱呼？”中鋪一聲輕笑，“小弟的年齡是這批新兵裡頭最小的，叫端木逸辰。”振平伸手與逸辰擊掌，“好兄弟，我們的姓氏都是複姓，還望我們進了部隊能相互勉勵！”逸辰心頭大快，“一定！”
窗外依稀傳來牧民悠揚的歌聲，振平滿眼都是遼闊的草原和成群的牛羊，一座座雪山往高原一站，就站出獨有的氣質和海拔。鷹用翅膀親近天空的藍，天空只好把調皮的白雲支走，白雲混入羊群裡，滿地奔跑著盛開的雪蓮。振平頓覺心曠神怡，沐浴在一片和煦的陽光裡，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待到振平迷迷糊糊的甦醒，已接近晚飯時間，火車外似乎又換了一個天地，撲入視線盡是路邊低矮的紅柳，彷彿是印花的紅地毯，沿著鐵軌兩側舒展開來。在紅柳叢的盡頭，佇立著一片鐵骨錚錚的胡楊林，它們遠遠地離開人間的喧囂與繁雜，猶如智者在靜靜地沉思。漫漫荒原之上，浩浩朔風之中，胡楊挺直脊樑，張開枝椏，形狀千姿百態，有的像鯤鵬展翅，有的像虯蟠狂舞，有的像駿馬揚蹄，有的像百年佛塔昂然挺立，有的像妙齡女子婀娜多姿，簡直就是天然的藝術宮殿。
偶有一陣風兒吹過，成片的胡楊樹葉就“撲簌簌”地婆娑起舞，滿目的鮮亮色彩繽紛壯闊。振平騰地坐起身，由衷地發出感嘆，“這，簡直是悽美！”中鋪的逸辰探出頭來，“哥們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高原反應昏過去了呢！”振平搖搖頭，“早上喝完酥油茶就好多了，我是因為昨晚失眠，火車上又無聊，忍不住就睡著了。你快看窗外的胡楊林……”逸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極美！難怪人說‘閱盡胡楊，天下無樹。’胡楊一千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腐。”振平有些震驚，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想不到從軍路上也能飽覽美景！如果讓你選，天空之鏡和胡楊林，你更喜歡哪種風景？”逸辰幾乎沒有思考，“我更欣賞胡楊林！”振平滿眼驚異，“為什麼這麼說？我以為你會選擇天空之鏡。”逸辰胸有成竹，“天空之鏡是烏托邦，胡楊林卻能笑傲於現實。無論什麼樣的逆境都能安之若素，活出自己的本色，那世上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振平默契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逆光下的剪影，悲壯而蒼涼。三千年的風沙肆虐！三千年的烈日烘灼！三千年的寒流侵襲！胡楊用不屈的姿態汲取了日精月華，化作大漠的英魂長眠於此！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火車又蜿蜒曲折地行駛了一段路程，慢悠悠地停在了一座狹小的站臺邊上。車廂裡一陣騷動，“到軍營了嗎？”一名身材高大的軍官穿梭在列車的走道上維持秩序，“大家靜一靜！現在所有人到站臺上排隊，會有軍車把我們接到營地。”昏暗的路燈下，振平懷著無比盼望而激動的心情爬上軍車，逸辰跟著其他幾個新兵們很快也坐上來了。一條蜿蜒的山路，像彩練般在萬丈深淵邊上飛舞。顛簸了一小時後，軍車停在了幾棵高大挺拔的白楊樹下，排排整齊有序的營房背後，是終年不化的雪山，連綿的雪峰最是遼闊，讓人心胸豁然開朗。
新兵們當晚就分了班，幸運的是，振平和逸辰都分在了二班，接著回宿舍點驗物資、領被裝、整理內務，好一陣忙碌。突然，班裡一個黑瘦的新兵風一樣的奔回宿舍，“不好了不好了！我聽說我們2班的班長很恐怖的，人稱五哨魔鬼教官，他胸前戴5個哨子，顏色各不一樣，功能也各不相同，這兩年我們豈不是要被他虐慘了！”新兵蛋子們紛紛做悲苦狀，“啊？不會吧？！”逸辰眼珠一轉，“這有什麼難？我們把他的哨子藏起來不就得了。”黑瘦的新兵像嚇破了膽一樣直襬手，“使不得使不得！上一屆的幾個新兵為了不被吹，偷偷地把哨子藏起來，結果被收拾了一通，說多了都是淚呀！”振平不禁納悶，“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因為我表哥就是上一屆新兵！”宿舍裡一陣鬨笑。
新兵們像開啟話匣子一般聊了起來，原來黑瘦的哥們名叫盧哲楷，他是受表哥的影響才來當兵的，6個舍友圍在哲楷身邊聽他繪聲繪色的講述一些聽來的小道訊息，“……我最怕的是一些加強版的體能訓練，比如溼報紙，晚上甚至中午都要搞起，隨你做什麼體能科目體能科目，總之要把報紙整個溼透，開始一張的時候還好，後面會慢慢加，二張，三張，五張……”另一個舍友池燁插話道，“那不愛出汗的多糾結啊！”哲楷繼續眉飛色舞地描述著，“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聽說這裡還有個特色專案叫做室內體能，下雨的時候都得用這種方式訓練，即便天冷也得把窗戶都開啟，有些‘殘暴’的教官還會開啟風扇。什麼時候算完呢？必須是窗戶被你們發出的熱氣佈滿一層白霧，所以到時候你們會看到每個人頭上都會冒煙，很神奇吧？”
新兵蛋子們聽完個個都叫苦不迭，這時，振平發現宿舍裡有一個人始終都沒有參與聊天，只是一個人靜靜地練習疊豆腐塊，一遍、兩遍、三遍……不厭其煩。振平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哥們，我叫上官振平，以後咱就是一個班裡的兄弟了，怎麼稱呼你？”“賀彬超。”說完繼續彎下一米八五的瘦高個子練習疊豆腐塊，白淨的臉上內斂低調，別人問什麼他答什麼，不多說一個字。振平自覺沒趣，只好又回去跟其他的新兵們閒扯。沒想到第二天，宿舍八個人的七床被子都被五哨魔鬼教官扔到了廁所裡，振平尷尬的揀回被子，卻意外發現賀彬超疊的豆腐塊合格了，這讓振平心裡暗自欽佩。
盧哲楷邊疊豆腐塊邊抱怨道，“新被子的褶子也太多了，還得把它們磨平。還是老兵舒服啊，我表哥他們都在裡面塞帆布，類似給頭髮打啫喱特別容易定型，而且他們老兵基本都有兩床被子，一個用來擺著看，一個用來自己用……”宿舍裡一片死寂，沒人接哲楷的話茬，六個新兵都在認真練習疊豆腐塊，按照“三分疊七分修”的口訣，先把被子疊個大致形狀，其他全靠修，振平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抹，逸辰用筷子，還有用鉛筆、勺子、內務板子的。新兵營的前兩個月既枯燥又辛苦，振平感到自己的身心愈發強大，雖然剛開始不適應，到後來體能訓練、緊急集合、戰術訓練等等都能夠應付自如了。
到了第三個月終於可以打靶了，第一次拿到槍的感覺真好，振平滿懷激動的心情撫摸著槍桿，心裡的成就感瞬間得到了滿足。可是這種感受維持還不到五分鐘就消耗殆盡了，因為整整7斤的槍要想紋絲不動地支撐起來，即便趴在地上也感覺身體快僵硬了，讓人真想在地上墊上三床被子。看來外表酷炫的狙擊手在背後付出的心血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啊！這樣的訓練維持了足足一個禮拜，新兵們總算能夠走進打靶場。
臥倒、裝子彈、瞄準、射擊，新兵們隨著指揮員“臥姿裝子彈”的一聲令下，打出了自己軍旅生涯的“第一槍”。2號靶位的振平拿槍的手一直微微顫抖，槍聲震得他耳朵一陣嗡嗡響。“……5號靶位上靶5發，共50環！”隨著報靶員從對講機傳來的聲音，整個靶場瞬間沸騰了起來。振平朝5號靶位的方向看去，沒想到打出滿環的竟是沉默寡言的賀彬超！硝煙未散，彈殼餘溫，振平回味起剛剛結束的實彈射擊，自己已經算成績不錯了，兩個8環、兩個九環和一個10環，可是距離滿環依舊存在不小的差距。振平猛然想到，瞄準訓練時，賀彬超常常能端著槍連續兩個小時一動不動，他專注得像是置身於炮火連天戰場，彷彿稍微一動就會被敵軍發現，他只有蓄勢待發，才能一槍制敵。”
五哨魔鬼教官難得露出了讚許的微笑，在班務會上表揚了賀彬超，並推薦他來擔任副班長，全班戰友都舉手贊同。打成一片後，彬超跟大家吐露心聲，原來，當兵是他第一次離家出遠門，面對陌生的環境，有些不適應。憑藉實彈考核中一鳴驚人，彬超獲得了營嘉獎，他打出滿環的故事在全營傳播開來，已然成為新兵中的一顆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