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探長何曾受過這種黃毛小子的魯莽相待,心中些許不悅,又生怕面前那一頂鋥亮的槍眼走火,又有些許驚嚇。只能暫且權宜,兩廂中衡,命人將沈鈺痕與平嫣一併押去了石頭城監獄,聽候審訊。
烏雲化成了細雨,從黛青色的天際斜斜密密的垂下來,像一縷縷在寒霜裡浸泡久了的柳絲,劈頭蓋臉的打滿了全身。平嫣與沈鈺痕並排走著,安靜的沿著青磚路,身前身後烏泱泱一群警衛。平嫣很少見到這樣正經的沈鈺痕,他一步一步,迎著風雨,邁出的步子穩重又踏實,像是一下下頻率整齊劃一的鼓點,撫慰在她的心上,她的心跳也情不自禁的附和著,趨向平靜。
而另一個男子站在燈火闌珊的大廳內,望著漸行漸遠的兩人,神色黯沉。幾撂風鑽進去,撩起他的風衣一角,也攪動著他的回憶。
自昨晚到今晨,他一直暗派李庸跟著那幫綁匪,求證他們的目的。一個時辰前李庸匆匆趕來,頗有所獲,密報了他們的行動。與之前他所猜所想一般無二,他不得已而為之,一個時辰前就藉機去了趟法租界,遵從軍事學校的老同窗王探長的建議,選了一個掩人耳目的替罪羊,而這個替罪羊無疑就是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平嫣。
儘管他明白沈鈺痕自作主張只是為了所謂的婚姻自由,但為了今時不同往日的沈家,他絕不允許沈鈺痕一意孤行,將林家這塊嘴邊肥肉拱手於人。
石頭監獄裡,一間間陰暗潮溼的逼仄空間裡,犯人的嘶叫哀嚎時隱時烈,也有鬼魅一般綿長低轉的哭泣飄著蕩著,似乎這裡一寸寸的空氣都染上了濃稠血氣,腥臭腐朽,泛著令人遍體生寒的血光。
斑駁剝落的石壁上只有一方小小的四方視窗,蒼穹頂上一彎弦月隱匿在如霧如雨的雲層裡,漏到監獄裡一片巴掌大的皎白冷光。平嫣一動不動的靠著牆壁,月光打得她一臉慘白安寧。
這堵牆的後面,關著的是沈鈺痕。
“其實那次在餐桌上我故意當著大家的面重提富春居的那夜,要你給出一個解釋,當時我顧及你是大哥的人,生怕你告訴大哥實情,所以硬要讓你撒一個謊,想著你若告訴大哥,我就可以威脅你,可也沒想要真的拖你下水,看來最後我到底還是連累了你。”一直不曾說話的沈鈺痕嘆息道,滿含歉意,因為他實在沒想到大哥會黃雀在後,用這樣的方式挽回局面。他透過一根根生鏽的鐵桿,有些無奈的望著那個安靜到無聲無息的女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斟酌良久,才義憤填膺道:“你放心,我生必然你也生,我死也會讓你生!”
平嫣想起那日的事,仰起臉,透過重重陰霾,望見他一雙璀璨剛毅的眸子,心裡豁地一陣暖意,“你糊塗了,其實是我連累了你,從富春居那條人命到你受傷的腿,都可以說是我間接造成的。”她微微一笑,很真誠,又很苦澀。
他心裡一緊,攥了拳又鬆開,將滾到舌尖的話又艱難的吞回去。她所誤會的,正是他不能解釋的。高隊長之死是青州之行的必然,而她只是恰巧捲入其中,至於他這條腿,他覺得換一個看似薄情實則重情重義之人的性命很重要。
“高隊長無惡不作,是死有餘辜,我們是替天行道。至於我這條腿嘛,瘸了還省的走路了,再說你的醫術,我信得過。”他笑了兩聲。
平嫣以為他是故作輕鬆,苦中作樂,可又看他神色間是真的輕鬆隨意,彷彿這裡不是牢獄,只是一處月光灑滿的庭院,他斜斜散散的靠著牆。其實她真的奇怪,這樣一個在溫室裡長大的少爺,到底經歷過些什麼,才能養出這樣處事不驚的心性。
此時獄長帶著兩名警衛趕到,開啟鎖進來,直接道:“沈鈺痕,你可以走了。”說著就招呼警衛去拖他。
沈鈺痕嚷嚷著掙扎了兩下,有些焦急的望著平嫣,反抗道:“她呢?你們不把她放出來嗎!”
獄長嗤笑兩聲,朝他擰了一眼,“我們只接到上面的口令,只說要放了你,可沒說要放了她......沈二少爺,快請吧。”
沈鈺痕用手死死扣著鐵桿,任那兩個警衛拖拽,只蹙眉盯緊了平嫣,“她出去我就出去!”
獄長摸著胡腮,一派冷淡嘲弄,“沒想到沈二少爺你還是個情種,不過,這可由不得你。”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警衛會意,拿槍抵住他的頭,一腳狠狠跺在他的腿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