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恆忙找侍從拉住了正與他糾纏不已的高遠,幾個箭步衝到沈大少跟前,急切求證,“此話當真?”
沈大少目光清淺無色,似是無意掠過沈鈺痕,刻意停留一瞬,“二弟的人品想必是林叔叔信得過的,我相信二弟不會做那樣的事,罔顧法紀。”
適才川流湧動的人潮將平嫣擠到了前面,她站在人流中央,與沈鈺痕只有幾步之遙。似乎是風停了,玄黃天幕上又充斥進了陰沉的黑雲,樹木屹然,死氣沉沉的聳著,連葉子也不曾顫一顫,像是靜止在窗格子裡肅穆詭異的畫。在場所有人都在這副畫裡沉默著,沈鈺痕緊皺著眉,雙拳暗攥,與沈大少隔空相望。
軍靴踏地的響步子敲得沉亮,由遠及近,如密集的鼓點,一聲聲砸在死寂的環境裡。人們遠遠看到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王探長帶著巡捕隊來了,他大步疾行,臉色烏峻,穿著莊嚴周正的警服,筆直的肩頭落溼了一片細碎雨漬。
竊竊私語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們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著。中國人自己的命案,怎麼驚動了巡捕房的人呢?外國大使館在中國的土地上為虎作倀,胡作非為,對於為洋人效力的長官,上至高官名流,下至市井百姓,總是要畏怕多於公理的。
林恆強笑著迎上去,“王探長有何公幹哪?”
王司長敷衍一笑,正色寒聲道:“哪個是桃嫣?站出來!”
人群惶惶不已,一顫三抖著避開不及,像潮水一樣自動翻向兩邊,不消片刻,空空蕩蕩的大廳中央,流光如晝的水晶燈枝下,只留了一個煢煢孑立的單薄俏影。她隱隱覺得這是一個迷霧之中的陷阱,可迷霧障目,她無處可逃。
平嫣腰桿筆直,安靜的站著,燈枝金光翩躍,在她周身輕流慢滾,似盈盈粼水。她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衣褲,鬢髮微亂,不施粉黛,卻像一尊精緻無瑕的玉雕仕女,漾著看似若即若離,實則虛無空洞的神情。
王探長冷色道:“帶走!”頓時有兩個警衛錮上平嫣的手臂,往外拖。
“她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要帶走她!”只有沈鈺痕空曠的聲音,甚至帶著那麼絲駭人的凌厲。平嫣只覺得心裡泛起了一層層冷,一層層酸,又是一層層暖,她望著沈鈺痕憤怒隱忍的臉,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王探長看了他一眼,不予理會,只抬眸梭巡過眾人,不容置啄的宣佈道:“前幾天沈參謀長曾傳話給我,想要我協助辦一場案子,總算不辱使命,已將兇手緝拿歸案。”他揚了揚手,一直侯在身後穿白大褂戴衛生手套的西洋驗屍醫生上前來,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屍體靜置幾天後,屍體表面上會浮現出一些肌膚尚鮮活時看不出的痕跡狀態,昨天晚上我無意間發現死者胳膊的細微破皮處長了幾處幾塊紅斑,據檢驗源自一種很奇怪的毒。”他說了掏出口袋裡的一沓照片,一一展示給探頭探腦的賓客。
平嫣乍然瞧見,只覺身子一溺,震遍還驚,從頭到腳似乎都在寒水裡浸了一遭。黑白單調的底片裡,那斑瘡的大小排布怕是沒人比她更為清楚。那樣隱蔽不發的毒,怎麼會出現在那人的身上呢?
電光火石的剎那,前因後果都碰撞在一起。她忽然想起了沈大少,是了,也只有他,見識過那種毒藥,也只有他,在存亡關頭有必要犧牲自己來保全沈鈺痕的名聲,保全沈家的威望。
一片唏噓指點中,王探長正公正不阿的發聲,“一個小時前,巡捕房接到匿名舉報電話,並有人暗中送來了證物。”一名警衛弓腰上前,手裡端著平嫣遺落在僕人房的包袱。他將包袱抖開,將裡面的物什一覽無餘的暴露在大眾眼前,捏出一寸長的葫蘆白瓷瓶,威嚴道:“這是下毒的毒粉。”又拿出裡面的駁殼手槍,“這是行兇的兇器。”
他居高臨下,有些不屑的掃了眼劉牧雲,拿槍直指平嫣,厲聲壓迫道:“你還有何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