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博陵軍的方陣面前像受了驚的野兔般逃散,唯恐逃得慢了就變成刀下之鬼。博陵軍尾隨追擊,絲毫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郭方所率領的輕甲步兵已經全部從重甲步兵的身後衝了出來,直接插進了幽州潰卒造成的缺口中間。他們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鎧甲看上去並不比對方精良,但攻勢如虹,擋者披靡。
跟在方陣之後的兩個長條縱列也開始變化,在低階將領們的指揮下,他們迅速分解成一個個小隊,從重甲步卒的身邊繞過去,追殺失去鬥志的幽州軍。
很多幽州士卒背後中刀,傷口從肩膀一直裂到腰部。郭方踩著這些人的尚未斷氣的身體前進,心中不帶任何憐憫。他需要保證攻擊的持續性,敵陣還沒有被完全穿透。只有將陣列後方那杆將旗砍倒,才能達到徹底瓦解對方士氣的目的。一旦讓對手找到反撲的機會,博陵軍的損失將成倍的增加,甚至會丟掉前面取得的所有成果。所以,他不敢停下來,也不敢心懷慈悲。
幾名逃不動的幽州兵返身抵抗,郭方一刀撩過去,將對方刺來的長槊撩向半空。不待對方發出驚呼,他反手一刀,從肩胛直砍到胸口。眼看著紅豔豔的血順著刀口噴射出來,將面前的所有風物染得火一般紅熱。“刀來!”他大喝,將對手的屍體和卡在骨頭縫隙中的橫刀一併踢飛,重重地砸進另一名亡命者的懷中,將此人砸了個滾地葫蘆。
兩名博陵士卒衝過去,揮刀砍斷倒地者的脖頸。一名親衛衝上前,將自己的橫刀交給郭方,然後低頭在敵軍的屍體上收集兵器。攻守雙方都出身於大隋邊軍,因此兵器的制式幾乎一摸一樣。很快,親兵就收集了一大摞橫刀,抱在懷中,隨時準備給郭方提供支援。
又一名敵軍轉身拼命,橫刀潑出一道閃電。郭方從屍體堆上跳開,然後踢起一根斷槊,擾亂對方的視線。緊跟著,他快速前跳,橫刀於半空中力劈華山。對手抵擋,兵器被擊斷,郭方的橫刀中途轉向,砍進了他的脖子。
不遠處,幾名試圖頑抗的幽州軍見到郭方凶神惡煞般的模樣,嚇得丟下兵器,伏地大哭。
刀光依次掃過去,將哭聲與生命同時切斷。
“刀來!”郭方扔掉已經砍出豁口的橫刀,大聲呼喝。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砍廢了多少把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他已經徹底地迷失在了殺戮的快感當中,帶著自己身後的弟兄,如醉如痴。此刻在他們心中,時間早已經停滯,周圍的喊殺聲也漸漸變成了一種非常特殊的旋律,像傳自遠古的軍樂,宏大、高亢、不帶一絲哀傷與低婉。那是生命和死亡的旋律,在人血湧成的霧氣中間,生命如歌,死亡亦如歌。陶醉於旋律中的人感覺不到恐懼,感覺不到疲憊,甚至感覺不到刀鋒砍入肢體的疼痛。他們大叫,怒吼,狂笑,將自己的身心混同於沙場旋律中,讓敵人在眼前哭喊、顫抖、求饒。
但他們不想饒恕任何敵人。是敵人趁他們不在家的時候闖了進來,讓他們的妻兒老小受到恐嚇。是敵人趁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打碎了他們的家門,推翻了院牆,放火燒燬了他們的房屋。是敵人趁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掠走了他們的糧食、家產,收割了他們的莊稼,讓來年的生活變得艱難,讓幸福的希望成為泡影。
這一切必須付出代價,無論劫掠者塞外還是塞上。無論對手姓楊、姓李、姓阿史那還是姓羅!
一名已經倒在地上的幽州士卒抱住了郭方的雙腿。“饒命!”他大聲呼喊,眼淚順著兩腮滾落,掉進殷紅色的血泊中間。他不是為自己求饒,身上的傷口已經證明了他很快就會死去。他是為了在博陵軍刀前驚惶失措的袍澤們,那裡邊可能有他的鄰居,朋友,或者兄弟。
郭方快速彎腰,將刀鋒捅向求饒者的喉嚨。在那一瞬間,他恢復了清醒,並且清楚地看到了對方那尚顯稚嫩的臉。也就是十七、八歲的模樣,鬍子剛剛從嘴唇上方生出,喉結還不明顯。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腸開始發軟。但僅僅在一霎那之後,無情的刀鋒又快速落了下去,割斷了求饒者的血管。“你不該來的!”像是跟對方解釋,又像說給自己聽,郭方喃喃地道。然後,抬起頭來,仰天狂呼:“殺散他們,讓他們記住今天!”
“讓他們記住今天!”博陵士卒齊聲怒吼。只要把敵人打痛了,才能保護自己。他們都是百戰老兵,很多道理不用別人教。
擋在博陵軍正前方的幽州佇列徹底潰散。很多人都在逃,卻沒有固定方向。指揮著重灌步卒的張江緩緩推進到羅成留在軍陣中的將旗邊,當著很多幽州士卒的面把旗杆砍倒,把將旗取下來,當作斗篷披在肩膀上。沒人敢上來阻止他,幽州人的徹底被殺怕了,寧願接受屈辱,也不願意再與博陵軍拼命。
“列陣、右前、方推進!”下一瞬間,披著幽州戰旗的張江,舉起已經砍出無數豁口環首大刀,刀尖直對羅成所在的半山坡。他的命令很簡短,並且略顯含混。但所有重甲步卒都聽明白了,在敵軍和自家弟兄的注視下齊刷刷轉身,如同一塊滾動前行的岩石般,隆隆地向幽州騎兵的側翼夾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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