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望著範仲謀消失的方向,劉德馨放聲慘號。他沒想到平素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範三哥會主動求死,如果他撤出戰場,憑藉范家父輩對虎賁鐵騎的貢獻和范家在幽州的勢力,沒有人會真正地治他戰敗之罪。況且兵敗的錯誤不能完全由範仲謀來負責,從一開始,整個幽州對形勢的判斷就過於樂觀。他們以為河間百姓會贏糧而影從,結果河間百姓卻將他們視作賊寇。他們以為博陵軍留在六郡的全是老弱病殘,結果對方的戰鬥力比幽州軍還強悍。他們以為李仲堅死了,結果李仲堅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不顧身份地轉到河間來“欺負”一群后生晚輩。
兩軍陣前不是講道理的地方。這裡只有勝敗,沒有對錯。博陵軍的攻勢只為範仲謀的死略為停滯了一瞬,旋即又繼續展開。身披鐵甲的前排步卒在行進中拉大和同伴之間的距離,為身後的袍澤留出空隙。只有輕甲護身的步卒們快速從軍陣的縫隙中湧出,就像一股股突破冰層的春水。
只是,這股股春水都為紅色。每一股,都要以幽州人的生命作為引子。他們在重甲步卒的前方快速凝結成一把把刀鋒,在各自隊正的率領下,銳利地刺進幽州人已經崩潰的陣型裡。
“結陣,向我靠攏,結陣後撤!”同伴的血快速洗去劉德馨眼裡的哀傷。現在還不是為朋友哭泣的時候,如果任由事態發展下去,沒有人能逃離生天。身為虎賁鐵騎老將的父親曾經一遍遍地告訴過他,戰場上死得最多的人往往是背後受到致命一擊,在強大的敵軍面前,你表現得越懦弱,往往活下來的機會越渺茫。
大多數士卒不再理睬劉德馨的招呼,但範、劉二人的親兵都毅然站在了劉德馨的身邊。他們的責任就是保護主將,如果主將陣亡而自己逃回,非但最後難免一死,家中的父母兄弟都會在人前抬不起頭。
憑著這少數勇悍者,劉德馨匆匆佈置了一個方陣。不敢與殺過來的敵軍接戰,而是互相保護著,慢慢後退。兩小隊博陵軍先後撲上前,都被方陣硬生生地頂開。從附近逃過的其他幽州人見到方陣的效果,立刻停下腳步,圍攏在方陣四周。在劉德馨的協調指揮下,這個戰團越滾越大,越滾越結實,彷彿洪流中的一塊巨石,艱難地維持著自身最後的尊嚴。
“奶奶的!”領軍衝擊的郭方很快就發現了劉德馨所在位置,大聲罵了一句。他非常憤怒,卻沒有立刻帶人展開攻擊。對方的主將雖敗不亂,顯然是個經受過正規訓練的將門子弟。這種人的身手通常不會太差,貿然衝上去,郭方知道自己打架打出來的那些三腳貓功夫未必佔得了上風。
但他卻不肯讓已經入口的肥肉眼睜睜地退走。追隨著李旭四處衝殺的這兩年,郭方學會了許多破敵之策。他記得其中幾式,剛好可以照搬照抄。“收集步槊,收集步槊!”他舉起橫刀,大聲命令。隨後彎下腰,從敵人的屍體旁撿了一根長槊在手。
幾百根被幽州軍丟棄的步兵長槊立刻落到了博陵人手裡,作戰經驗豐富計程車兵們斜舉長槊,藉著土坡的高度快速前衝。“投!”在敵軍驚詫的目光中,郭方冷笑著下令。一丈八尺長的步槊迅速升空,裂破空氣,重重地砸入敵軍方陣。
作為投擲兵器,長槊顯然沒有博陵軍配備的那種鉛首短矛攻擊效果好。但是,郭方所看中的卻不是長槊的殺傷力,而是其對後退中的敵人所產生的破壞作用。大部分長槊在落入幽州人佇列中後都失去了重心,橫七豎八地落在了士卒們腳邊。小部分命中目標,將倒黴的幽州人釘翻在地。
完全靠與對手互相支撐才能掌握平衡的幽州士卒登時大亂。為了不被博陵人從背後追上來砍死,他們只能倒著後退。而落在腳邊的長槊剛好做了絆馬索。霹靂吧啦,被槊杆絆住腳踝計程車卒倒下了一大片。他們的袍澤卻保持著後退的速度,戰靴毫不停留地向倒地者身上踩來。
沒有人願意被活活踩死。即便最勇悍的燕趙男兒也不願意。劉德馨費勁力氣組織起來的方陣瞬間土崩瓦解,郭方麾下的弟兄看準時機,吶喊著殺進軍陣。
“卑鄙無恥!”劉德馨大罵。舉起橫刀,準備與衝上來的博陵士卒拼命。更卑鄙的事情卻發生在下一刻,詭計得手的郭方不知道從哪裡撿了把大弓,搭上羽箭,嗖嗖嗖接連不斷向他射來。
劉德馨磕飛了第一支羽箭,轉身用橫刀擋開一名博陵小卒的必殺一擊。沒等他殺死對手,第二支羽箭又射到了身邊。他不得不分心去閃避,第二名殺過來的博陵小卒卻看準機會,揮刀向他的腰間橫掃。
有名幽州親衛以生命為代價替劉德馨擋住了敵軍的攻擊。未能得手的博陵小卒立刻跳開,身形驃疾如猿猴。閃開了羽箭偷襲的劉德馨還沒站穩腳跟,第三把橫刀,第三根羽箭又同時殺來,奪走了他身邊另一名侍衛的生命。
成隊的博陵士卒殺向了劉德馨,彼此相互配合,有人一擊不中,立刻退入同伴的保護範圍內。他身邊的袍澤立刻閃身出擊,將攻勢保持得源源不斷。從個人武藝修為上看,劉德馨和他身邊的親衛明顯高於對方。但在彼此之間的配合方面,他們照著對方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就像剝筍一般,忠勇的幽州親衛陸續含恨倒下。而飛射向劉德方身邊的羽箭和疾砍向他身邊的刀光卻源源不斷,無止無休。鐵打的人也有疏忽的一刻,就在劉德馨忙著對付冷箭時,一杆步兵長槊突然斜刺過來,直奔他的大腿。銳利的槊鋒輕鬆地將護腿甲刺穿,在他的腿肚子上留下了一個透明窟窿。
“保護將軍!”幽州親衛拼命上前,抱著臉白如紙的劉德方向陣外逃去。這回,他們再也顧不上且戰且走了,而是於潰軍中胡亂殺開一條血路,無論對方是敵軍還是自家來不及躲避的同伴。很多沒死於博陵軍之手的幽州士卒被自己人出其不意地砍倒,跌在血泊中,翻滾哀嚎。
前後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兩個負責正面防禦的幽州軍將領一死一傷。
幽州人計程車氣急轉直下。雖然有個別勇悍者依舊捨死忘生地試圖以螳臂當車,大部分士卒卻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