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的老爸林常青不是雲城本地人,而是離雲城400多公里,位於湘省第一大平原腹地的一個小山村裡,跨過了一個村,就到了隔壁鄰省。
82年的時候,17歲的林常青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北方的一所本科大學。離家的時候,因為要到家鄉100公里外的鄰縣搭火車去北方,林常青就在全村人的歡送下,坐上了三爺爺的小貨車。三爺爺在80年代搞了一臺淘汰的小貨車,平時跑跑運輸或者做客運,算是村裡早一批稍微有點錢的人。在那個年代小山村出了一個大學生,就跟古代中了狀元似的,對全村人來說,都是一件大事。男女老少都會來圍觀,敲鑼打鼓一樣地送去上學,學費都是各家你五毛我一塊地湊起來的。
當時老爸林常青的二爺爺,也就是林明的二曾祖,特意給三爺爺打電話回來。三爺爺便推掉了所有業務,匆匆忙忙跑回來接老爸去上學。
那時高中都是兩年制,兩年考出個本科來,即便三爺爺見過一些世面,也覺得匪夷所思。
舉個例子,82年全國大學錄取率為17%,近200萬人參考,只錄取32萬人,其中近一半,都是復讀生。一個縣城,一年考上兩名大專生,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在全縣發張貼告示,如同今天考上了重本大學一樣光彩。
而考上本科生,跟現在考上首都和水木沒什麼區別。運氣好的時候,縣城裡一年可能出一兩個,運氣不好的時候,連續幾年都不一定有個本科生考出來。
所以聽到這個喜訊,三爺爺非常重視,提前幾天就推掉了所有業務,將自己的小貨車裡三層外三層地洗了個乾乾淨淨,回到了村裡住下,一直等到林常青要坐火車北上上大學的時候,才把貨車開出來。
而這個故事,也是發生在那次上學的路上。
“我帶著大包小包的四五個行李袋要踏上去鄰縣的路,村裡的三叔跑貨運,在我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二爺爺特地給他打電話,三叔滿口答應送我上學的事情。南邊的這座小山村離省城有四百多公里,縣城又小又落後,搭乘火車得去百里外的鄰縣,開學前幾天,三叔放了幾天假回來,早早地準備送我離鄉。我壓抑著興奮的心情,在鄉親們圍觀議論與爹孃萬分叮囑中上了車。三叔的車是輛小型貨運,村裡人每家給我湊了點錢,算是學費,還有些生活用品,特產食物,雜七雜八堆了幾個箱子,全放在車廂後頭。三叔送了我後就直接去外地跑貨,父母便離不開身,沒人送他們回來,我趴在車窗上看著不過四十來歲,卻滿是褶皺的父母,心裡只有感動,他們的臉曬得黝黑,雙手粗糙而又幹裂。父親躬著背,穿著老舊的白襯衣,天藍色髒兮兮滿是泥巴的長褲,臉帶笑意,拿著據說是爺爺留給他的長煙杆雙手背在後頭,滿臉滄桑深邃地看著我。母親不厭其煩的囉嗦,以往暑假回家的時候我總是討厭這種在我眼中滿是嘮叨的叮囑,但今天我卻牢牢地一個字都不忘地記住。我知道他們都是為了我。在縣城讀書的時候,我沒有和他們好好交流,現在我上了大學,更少有見面的機會,看著自己的父母,我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報答他們,報答這個生育我的小山村。
林明沉思了不到兩分鐘,最終下了筆。這個故事是林常青教育兒子講出來的,寫到了故事裡,自然就以父親的口吻來講述。
故事的內容很簡單,老爸林常青去鄰縣坐火車北上。三爺爺開著貨車一路送他過去,在路上遇到了兩個搭便車的人。那個年代治安很亂,村子的泥巴路都有人設卡攔道要過路費,更別說層出不窮的打家劫舍搶過路司機的江洋大盜。
三爺爺當時並不想載他們一程,但老爸比較天真善良,就央求三爺爺帶他們一路。結果在路上,兩個搭車的人發現林常青的行李袋沒有繫緊,裡面的錄取通知書,在疾馳的大風中差點被吹走。
於是搭車的人就想去幫忙繫緊袋子,可被林常青誤以為是偷東西的賊,嚇了一跳,趕忙求助三爺爺。三爺爺臨危不懼,一直不停打方向利用慣性讓那兩個人無法得逞。
在這個過程當中,兩個搭車的人也因為慣性撞到了車架上受了傷。等到一路開到下一個鎮子的時候,結果真相大白,才明白人家不是賊。
這個故事雖然簡單,但實際意義和教育意義不比蘇文琪那個《熱心的人》差,甚至還高出一籌。
所以林明就將這個故事寫下來。(這個故事是真實事情,作者當年寫出來後投入了讀者文摘和故事會,總共有4000多個字,讀者文摘在2011年4月版,故事會忘了是哪一期。因為怕被讀者說水文,就不整篇發出來。)
“兩個人當中還有一個並未受傷,他晃晃悠悠,掙扎著站起來。我忙爬出車外告訴三叔他們實情,三叔和旅館老闆衝上去把他們扶下來,那個一開始扣行李袋的人因為撞在車擋板以及鐵架上,渾身上下擦傷非常嚴重,特別是腦袋上開了個豁口,血不停地流。旅館老闆揹著他跑去衛生所,三叔扶著另一人下來,我張了張嘴,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謝謝。沒想到他對我微微一笑,乾瘦的臉擠出的這個難看的笑容卻讓我覺得異常心酸:出門在外,你們能載我們一程已經很讓我們高興了,要是看到你們的東西被風吹走我們也會心裡不安,只是沒想到這場暴風雨會這麼大,讓司機費......再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清了,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他被三叔帶去衛生所,我的腦袋裡都像被雷劈了一樣嗡嗡吼叫,就像是暴風雨中那塊被風吹起的油布一樣發抖。”
寫下了最後一個字,林明再回頭看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差錯的地方,很滿意地點點頭。整篇故事有4000多個字,但林明胸有成竹,幾乎沒怎麼停頓,很快就寫出來。
等他停筆的時候,蘇文琪早已經修改完,她的作品是完成品,只需要把結構順序改一下,就在一旁靜靜地看林明寫作。
他一寫完,蘇文琪習慣性地就想劈手去奪,她對待朋友從來都是這麼不客氣。但忽然想起來,眼前這個男生,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給自己連寫20封情書的追求者。從那次騎摩托救下他,兩人建立起來的友誼,還沒生根發芽就已經破裂。
於是連忙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假裝撩了一下頭髮化解尷尬,問道:“寫完了?”
“嗯,1點43了,我要去上補習了。”
林明自顧自地把文章收起來,站起來笑道:“明天我就會投稿,期待雜誌社給你和我都有回信。”
蘇文琪見他一副並不想給自己看的樣子,氣得有些牙癢癢。這個男孩,以前對自己的態度,可絕不是這樣。當初在追自己的時候,不說上天攬月,下海捉鱉。但絕對是要他往西,不敢往東的。現在幾乎都快無視自己,著實讓人生氣。
從小萬眾矚目,如同公主一樣的蘇文琪,絕不會受這種委屈。
按照她以往的脾氣,遇到這種事情,早就撂桌子走人了。要不是自己實在喜愛文學,周圍又沒有幾個指導自己寫作的朋友,只能勉為其難找上林明,她才不會受這份氣。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只要透過了海選,即便複賽落榜,她也不會再回來找林明幫忙。但看到林明這樣無視她的態度,蘇文琪還是覺得非常不爽。
她的脾氣,不爽就得想辦法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