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隨意點了一份奏疏,便道:“你可看到這背後的浩蕩人心嗎?天下這麼多的大臣,有人是純粹反對新政,而有人……卻是垂涎於當下新政的碩果。老夫來問你,這新政產生了多少的財富?這些財富,若是沒了張安世,而張安世下頭的那些人……在朝中還未有足夠的資歷,可以承繼張安世這海政部以及其他的職務,那麼……這些落入了其他人之手,會發生什麼呢?”
“這是何等的盛宴啊……反是你我這種人,卻成了這廟堂,還有天下諸省的少數了。金公厲害之處,就在於……他撒了一個沒有將張安世置之死地的謊言,卻是勾起了許多人同仇敵愾,以及貪婪之心。”
“人的貪慾是可怕的,一旦被人勾起,這裡頭所迸發的力量,不敢說毀天滅地,卻也足以教你我之輩,一旦與之為敵,便如螳螂擋車,被碾個粉碎了。”
胡廣挑眉,帶著懷疑道:“有這樣嚴重?”
“非常嚴重。”楊榮很是肯定地道:“你我之所以能成為文淵閣大學士,既是因為陛下厚恩,也是因為……得到了不少大臣的鼎力支援,可一旦失去了這些呢?你我就是無根之木,是池塘中的浮萍。”
“金公憑藉這一份遺詔,則是天下人歸心,即便他資歷淺薄,卻也足以成為真正可以手握文淵閣權柄的大學士。現在他攜如此巨大的人望,又憑藉著所謂的遺旨,只要趕走了張安世,那麼……接下來這大明朝廷,到底誰說了算,就未必了。”
胡廣繃著臉,立馬反駁道:“我不相信太子殿下能夠容忍他。”
楊榮搖了搖頭道:“開始可能無法容忍,可若是一次次下達旨意下去,結果發現,旨意出了紫禁城,人人陽奉陰違,人人對此並不熱心,敷衍了事,任何事需要貫徹,都得需金公出面呢?”
胡廣臉色凝重起來,道:“事情應該沒有這樣嚴重……”
楊榮耐心道:“這當然要看情況。若是太祖高皇帝和陛下,當然不至到這樣的地步,可太子殿下……新君登基,要穩定人心,也不得不進行妥協。”
胡廣抿了抿唇,直勾勾地看著楊榮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楊榮這時卻是站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抹光裡又似乎宣示著堅定,道:“上書,彈劾金幼孜矯詔!”
“啊……”胡廣一愣,驚訝地道:“當初不是楊公說作壁上觀的嗎?”
楊榮道:“那是從前,從前是想看一看,金公到底有什麼後著,想讓他露一露自己的家底,根據事情的發展,來確定他的意圖。可現在他已圖窮匕見,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必須得有人,狠狠殺一殺這風氣,表明立場,將其他不肯與之同流合汙之人凝聚起來。”
說到這裡,楊榮皺了皺眉,目光灼灼地看著胡廣道:若是此時,你我不站出來,不用矯詔來指責金公,那麼其餘不肯與之沆瀣一氣的人,則是一盤散沙!大家至多也只能默默的看著事態的發展,唯有你我鮮明的表明自己的態度,與金公擺出勢不兩立和不共戴天的姿態,才可振奮他們,教那些……一個個雖含不忿,憂國憂民之人,凝聚成一起,即便無法反擊,卻也可使金公無法這樣輕易得逞……”
胡廣大為興奮,眼眸微張,道:“還以為楊公只是一個鼠輩,不料竟也有這樣的志氣。”
楊榮眼皮子都懶得去抬,只平靜地道:“君子要伺機而動,可也要有所為,有所不為。不過……”
胡廣道:“不過什麼……”
楊榮肅然道:“你可想好了,一旦你我上書,那可就覆水難收了。指責同僚矯詔,就意味著,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到時……必定天下人要罵你我為國賊,一旦事敗,你我不但遺臭萬年,可能還要被反汙為矯詔。”
胡廣再愚蠢,也清楚這件事的後果。
口諭就三個人聽了去,可大家卻是各執一詞,也就是說,這兩者之中,必有一人矯詔,不是金幼孜,就是楊榮與胡廣了。
胡廣卻是不加猶豫地慨然道:“但求無愧於心,無所憾!”
楊榮點了點頭,隨即從袖裡掏出一份奏疏:“我的奏疏,已預備好了,你自己也斟酌著寫吧。”
“啊……”胡廣訝異,忍不住道:“楊公早有預謀?”
“不是預謀。”楊榮無奈一笑道:“是未雨綢繆。”
胡廣:“……”
邸報……
次日清早,各種訊息紛沓而至。
百官上書,堅持張安世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