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當初的他,說實話,若不是朱允炆逼得急了,哪怕只是讓他做一個富貴閒人,或是做一個富家翁,他也不可能將一家老小的腦袋系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去拼命。
張安世在旁冷不丁地道:“真可憐。”
陳登在一旁,卻是如遭雷擊一般。
他愣在原地,一言不發,臉色卻難看極了!
因為……那個廬山閒人……就是他的化名,他的許多文章,都是透過廬山閒人的名義發出去的,為了論證新政即將要教天下計程車紳和讀書人絕跡。
他這個禮部右侍郎,仗著自己在廟堂中的高位,可是在不少宮中和朝中的秘聞摘出來添油加醋,為的就是讓世人警惕新政的危害,同時……為反新政而積蓄力量。
在他看來,天下士紳十數萬眾,掌握無數錢糧和田地,更握有無數的人口,只要大家能夠眾志成城,必可使這新政胎死腹中。
可是……
吳同此時道:“在撫州的時候,我每日拜讀這些文章,又聽到一些親戚故舊們每每談及此事,真是五內俱焚,夜不能寐,每每半夜都要驚醒,實是慘不忍言……”
陳登:“……”
陳登的文章,效果確實達到了。
只是……
只聽吳同繼續道:“就這般數月不到的功夫,我便已覺生不如死,後來聽聞附近鄉中有一故舊,竟是舉家遷徙去直隸,我便再也坐不住,待在鄉中,如坐針氈一般啊。”
陳登此時暴怒,冷聲道:“所以你來直隸?”
吳同看著他臉上的怒氣,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下意識地道:“不來直隸,天下還有何處可去?去西洋嗎?西洋那鬼地方,水土不服,又要遠過重洋,更聽聞,那諸藩王,更是歹毒,人去了那兒,就成了他們的牛馬。”
吳同說著,痛不欲生道:“天下哪裡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呢?都說人離鄉賤,我吳家累世家業,若不是不能立足,為何還要出走避禍?”
朱棣這時候,大抵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你說這事荒唐吧,它確實很荒唐。
可你要說他不合理吧,它居然很合理。
朱棣道:“那麼為何要來這和州?”
吳同便道:“直隸這兒……畢竟是天子腳下,又是張安世這些賊子們在此,這皇家和張家的家業,還有不少和張安世沆瀣一氣的商賈,他們的家業,盡都在此。所以我聽人言,天下再亂,也亂不到此。可要教我去應天府,去棲霞,我卻不肯。棲霞和京城,實在看不過,不忍去見張安世和他的黨羽那猖獗的模樣。再者說了,聽聞那兒,傷風敗俗,人人只談錢和言利,世風敗壞。”
“後來,又聽人說,現在京城和棲霞,地價高昂,若要置辦宅邸,花銷巨大,我吳家人丁不少,實在不願花這冤枉銀子。”
頓了頓,他接著道:“倒是這和州,也在天子腳下,此地必不會有是亂子,且地價便宜,至少比京城和棲霞宜居不少,何況,皇孫殿下,雖也受那張安世蠱惑,可至少……總還算是招攬了當初的國子監祭酒鄒緝人等在州中,總還教人安心一些!”
說到這裡,他幽幽嘆氣道:“哎……其實當初,我也不忍離鄉,只是身邊的親朋故舊,舉家遷徙者越來越多,這才痛下決心,等到了此地,方知……這天南地北,不知多少似我這般的人遷徙於此。”
吳同說著,露出哀傷之色:“若非是張安世,我等何至淪落到這個地步,如今……是有鄉南迴,只好在此置產,這輩子寄居於此……”
陳登整個人懵了。
而楊榮和胡廣坐在一旁,則是面面相覷。
這事的邏輯,細細思來是有道理的。
對陳登而言,他不斷地渲染張安世的恐怖,渲染新政所帶來的破壞,某種程度而言,其實就是系統性的在對天下計程車紳和讀書人們販賣焦慮。
士紳和讀書人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就容易想的多,再加上這種輿論的渲染,令他們如坐針氈,這其實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