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道:“宮裡的事,你交代不交代?”
李喜周搖頭,他歇斯底里地道:“我是不會說的,時間快來不及了,你們若是放了我的家人……或許……還有機會……”
張安世卻是微微一笑道:“你的家人……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李喜周道:“那麼就同歸於盡吧。”
張安世嘲弄地道:“同歸於盡,你拿什麼和我們同歸於盡?你以為靠那金氏,就有資格同歸於盡?”
此言一出,李喜周臉色一變,他打了個寒顫,勐地盯著張安世:“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張安世輕蔑地看著他道:“你那點小伎倆,怎麼可能瞞得住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看,現在你和你家人身上的罪,又多了一條。”
李喜周渾身不由自主地又抖了抖,自來了這裡,反覆的上刑,他心裡依舊還有執念,只覺得……只要自己還掌握著什麼,或許還有一線可能,朝廷會對他妥協。
而現在……連這最後一丁點的底牌也沒了。
他落淚下來:“哎……既生瑜何生亮,怎麼會到這樣的地步。”
他的聲音越來越悲慼,繼而咬牙切齒,又突然絕望地長嘆一口氣:“哎……”
他一聲嘆息。
張安世看著他的樣子,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好奇,道:“我一直很奇怪,為何……你靠在區區的小縣裡,便可以對天下這麼多白蓮道人發號司令?你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你身邊的人,當真相信嗎?”
李喜周……似乎因為心理上的防線已是崩潰,此時已萬念俱焚,只是斷斷續續地道:“不是因為人們是否相信,是天下許多人,希望有一個這樣的人。”
張安世凝視著李喜周,他沉默著,屏息等候他繼續說下去。
李喜周道:“就好像,當初元末的時候,那韓山童和劉福通一樣,難道許多人不知道他們在裝神弄鬼嗎?他們埋下石人,宣揚什麼莫道石人一隻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當真所有人都相信嗎?呵………其實……其實不過是大家想反而已,因為人人想反,於是有人裝神弄鬼,因而天下人紛紛影從,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
張安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而後道:“你未免太高抬自己,你和劉福通和韓山童這樣的人相比,實在差得遠了。他們或是裝神弄鬼,是為了反抗,而你不過是斂財。”
李喜周道:“路數是一樣的,就算是韓山童和劉福通活在今世,用他們當初的手段,未必也能號召多少人謀反。同樣的道理,若我在那個時候,只以此宣揚,我這白蓮教,只怕也遠遠不如他們所傳的白蓮教更得人心。”
張安世道:“倒是有幾分道理。”
李喜周接著道:“我也不過是合了人心而已,尋常的百姓,透過節衣縮食,供奉了他們的財物,送給我,換來他們的安心。而天下各州縣的那些白蓮道人,他們正愁自己手底下的佃戶們,總是不滿佃租,或者其他緣故,而滋事。”
“因此,有了這白蓮教,這些地方上的豪強,贈我錢財,我便讓他們來做這白蓮道人,有了這個身份,下頭的佃戶們,便沒有怨言了。不但不敢計較佃租,哪怕是逢年過節,還要節衣縮食,將他們的財物送到這白蓮道人的家中,以示虔誠。”
李喜周頓了頓,繼續道:“說到底,不過是你們那些四書五經的東西,為了顯得自己與別人不同,所以故作高深,這四書五經所犯的,不過是和當下的禪宗、道宗一樣的毛病,故步自封,將這些高深隱晦的東西,當做自己區別世俗人的本錢。別看官府平日裡說什麼教化教化,可士紳與讀書人之乎者也的話,尋常的百姓,卻是一句都聽不懂,甚至連說話都費氣力。”
李喜周此時拼命咳嗽,他似乎是周身疼痛極了,臉上皺成了一團。
緩了緩,他才又道:“這樣固然可教人……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可壞處卻是,百姓們總是不安分,不肯安分下來,就難免讓人不安。我這白蓮教,就是說給那些無知百姓聽的,百姓們相信,那麼那些地方的豪強和富戶,甚至還有士紳和讀書人,便也願意得一個白蓮道人,輕鬆省力,還有好處,何樂不為?”
“至於那些地方官府,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即便沒有我,沒有這白蓮教,也照樣會其他人,會有其他的東西出來。”
張安世勾起了一絲冷笑,道:“真是好算盤,沒想到區區一個所謂白蓮教,卻是將所有人的人心都算到了。這樣說來,那些地方父母官,還有地方上的學政,都是酒囊飯袋,竟是連你們這些騙子都不如。”
張安世不得不承認,這李喜周絕對是玩弄心術的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