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笑,只覺得陳繼謙虛。
陳繼落座,早有小二給他奉上新茶。
此時有人道:”敢問陳先生,當初為何仗義執言?
他泰然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道:“讀書人最重氣節,這氣節二字,重若千鈞,老夫區區凡夫俗子,只是僥倖能入孔門,讀了至聖先師一些詩書,卻不敢班門弄斧,只是……眼看這天下千瘡百孔,實在於心不忍,雖學業不成,心中卻總還有幾分浩然之氣,於是憤然上了一些奏言,只是沒想到……竟得諸位如此高看,實在慚愧之至。“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誇讚:“陳公有若忠烈公。”
這忠烈的諡號,是明朝對於文天祥的追賜。
又有人道:“氣節二字,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陳公,你仗義執言,不平的是何事呢?”
陳繼嘆了口氣,道:“哎……我忝為兵部右侍郎,尸位素餐,可眼看朝廷無端征伐,那安南為我大明永不征伐之國,可又如何?朝中有人好大喜功,有些軍將……只想著用國家的民力和百姓的民脂民膏,去換取他們的爵位。”
“戰事一起,不只安南受難,且我大明的軍民百姓,更不知遭受多少疾苦,朝廷視民生於不顧,一意孤行,這朝中,不乏有忠貞之士,對此大為反感,只是他們身處高位,不宜出面,老夫不同,老夫位卑,只好捨得一身剮,為百姓們呼號幾聲了。”
眾人聽罷,紛紛點頭,甚至有人痛心地道:“是啊,這一次徵安南,南直隸鄉間大量的壯力被徵發,田地荒蕪,百姓苦不堪言。”
又有人道:“幸好此番僥倖勝了,倘若不勝,豈不成了隋煬帝徵高句麗?”
朱棣在人群之中,聽到隋煬帝三個字,頓時勃然大怒,他虎目似要噴出火來。
不過朱棣此時倒還算冷靜,並沒有發作,依舊冷眼旁觀著。
張安世是一直注意著朱棣的,很識趣的,站得離朱棣遠了一些,免使這位朱老四突然暴起,濺得他這個無辜者一身的血。
朱勇和張軏似有感應般,一見大哥如此,竟也不約而同地隨張安世稍稍挪步。
只有丘松還挺著肚子,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熱鬧’,一頭霧水。
此時,便又見有人道:“陳先生,可聽聞此番供應軍需的乃是商行,也是那商行的四衛一營殺入了安南……聽聞……還掙了不少錢糧。”
陳繼不聽這個倒也罷了,一聽這個,頓時勃然大怒的樣子。
陳繼一臉怒色,冷哼道:“哼,我所憂慮的,正是如此啊。那商行的錢糧,是從何而來呢?還不是取之民脂民膏?他們控制了渡船,兜售宅邸,還賣什麼八股筆談,這些銀子……有一樣是乾淨的嗎?”
陳繼痛心疾首地接著道:“若只是尋常的商行倒也罷了,偏偏這商行背後,卻有不少大明當朝的權奸。這些權奸……他們魚肉百姓,視一切為他們牟利的工具,如今……還竊據了安南,用我大明軍民的血肉,魚肉這安南的百姓。”
頓了頓,陳繼又道:“禮之防亂,猶堤壩防水,而這些人……卻貪圖利益,視禮儀廉恥為無物,今日開了這個頭,將來必然禮崩樂壞。”
“今日他們想要取的是安南,明日……他們豈不還要去倭國、天竺逞兇?”
眾人暗暗點頭。
又聽陳繼道:“若大明只一味地縱容商行耀武揚威,效那秦始皇和漢武之事,到時……必然民生凋敝,百姓疲弱,禮崩樂壞……這是取禍之道,當初建文朝的時候……”
他突然提到了建文朝。
一下子的,朱棣的眼眸突然掠過了一絲精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