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話沒有說完。一枚火彈彈射而出,飛入他張開的嘴中,炸裂開來。
萬向天與傳志皆是一愣,傳志看向手中短箭,忽覺不對,心頭大慌,沖入林中。
阿笙並不在那裡。他趕回萬向天的住處,桂花樹下空無一人。
莊中家丁聽到響動已提燈湧來,近處的武林人士亦聚集而來。很快,住在後園的周審川也趕來了。傳志四處找了許久,都不曾瞧見阿笙,也沒有人見過他。今夜一戰,牽動了白天的舊傷,傳志停在岸邊,只覺五髒六腑都在疼。他抓緊那枚短箭,盡力嚥下喉頭湧起的血氣。
眾人來到溪邊,看到地上那具屍體,無一人認得。萬向天解釋過來龍去脈,末了怒不可遏,斥道:“方傳志,姓秦的口口聲聲說要活捉此人,為何這時變卦!你兩個究竟有何陰謀!”
傳志望他一眼,席地而坐,面露頹然:“不是阿笙。”
周審川道:“萬掌門息怒,傳志,你慢慢說。”
傳志舉起那枚短箭,輕聲道:“你們都見過的,阿笙箭法很準。他自幼不能走路,一心只練雙掌功夫,所以暗器使得很好。他要用箭殺人,絕不會射了三次還殺不了。我攔下這枚箭的時候,還奇怪為何這樣容易。後來才想明白……”他垂下眼瞼,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射箭的人不是他。那個人拿到了阿笙的箭,用它來殺人滅口。但他不用箭,便總也射不中,力道也不足,他見這人要說出他的名字,才不敢耽誤,用他擅長的火彈殺了人。”
眾人無言,萬向天遲疑片刻,拱手道:“是我錯怪了。”
傳志無意理他,只搖搖頭,環顧四周,將在場之人一一掃過,緩緩道:“他用阿笙的箭,是為了隱藏身份,也許是他暗器的手法很獨特,旁人一眼就認得出,也許是他的兵器很與眾不同。總之,一定是因為我們都認識他,他才這樣做。他將阿笙帶走了,要趕快將人藏起來,這需要花些時候,所以他現在不在你們當中。”
眾人相對而視,祝羅敷道:“若他將人藏在近處,再裝作同我們一樣,聽見響聲才趕來的呢?”
傳志並未想到這一點,苦笑道:“前輩說的是。”他猜到阿笙被抓,心知悲痛無益,強迫自己去梳理眼前線索,卻愈發難過,暗道:憑我一己之力,可能想明白?便是想明白了,可還來得及?不對不對,那人要取阿笙性命,當即便取了,何必將人帶走?阿笙現在不知人在何處,我不去找他,還有誰去?思及此處,又強打精神,掬一捧溪水抹了把臉,起身道:“要是如前輩所說,我們此時在附近找一找,便知真相。還請各位前輩助我一臂之力。”
林白鶴打個哈欠,揮手道:“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大家夥何必要聽你的?天一亮還要商議南北結盟大事,誰有精神陪你玩遊戲。”他說罷便擠開人群要走,卻聽傳志朗聲道:“祝前輩說的是,在場諸位,個個都有嫌疑。兇手一殺人,大家夥便聚在此處,前後不過一刻,要避人耳目將阿笙藏起,再混入人群,他跑不遠的,至多將人藏在西園罷了。只要各位同我一起,將西園搜查一遍,若找不到阿笙,便說明他已逃遠了,在場各位就都是清白的。你若心中無愧,不應該協助晚輩來洗清這汙名嗎?”
林白鶴身體一僵,怒道:“你懷疑老子?”
“傳志不敢。只是事關阿笙性命,迫不得已。”傳志不卑不亢,挺直了腰背。
林白鶴還待再辯,周審川上前道:“諸位,在下以為傳志所言有理。我們齊聚此地,本就有意找到當年落梅莊慘事的幕後真兇。此人先殺宋公子陷害傳志,又要毀屍滅跡,帶走秦笙,想來與當年之事脫不了幹系。”
薛雷和道:“奶奶的便是無關,他今天做的事,也令人發指!大家都是武林同道,豈能讓這種惡人活著?”
萬向天道:“正是,此人是害我兄弟的同謀,在下懇請諸位,助在下找到真兇,以慰藉宋兄弟在天之靈!”
如此一來,群情激憤,林白鶴無言以對。是夜,眾人三五人一道,各由落梅莊下人帶領,在西園中搜了一個時辰,卻不曾找到阿笙。東方天已發白,群豪皆有些萎靡,一人低聲罵道:“興許是做戲給咱們看的,那姓秦的生得同戲子也差不多,把大家夥耍得團團轉,指不定在哪裡偷笑哩。演了這一出,這小子可就清清白白,從沒殺過人了!”
阿笙下落不明,傳志不願與人再起紛爭,冷冷睇了他一眼,轉而謝過眾人。又聽小廝來報,莊敬亭、陸榮等不少英豪匆匆趕至,付九、秦箏和另一對方家主僕也在其中。周審川將夜裡諸事講過,莊敬亭上前來看那屍體,不待講話,付九便驚道:“封決!”
周審川奇道:“付九爺認得此人?”
付九朝屍體啐了一口,惡狠狠道:“他便化成灰,我也認得!這是當年我落梅莊太湖分舵主封決!這廝與人勾結,將我困在太湖,又派人追殺我與小少爺,便是他、便是他……十八年來,我沒有一天不記得他!若沒有他,興許、興許……”他雙目赤紅,熱淚盈眶,當年禍事歷歷在目,再一看此人死相極慘,更是仰天大笑,從傳志腰上抽出梅花刀來,一刀砍在封決胸口,對傳志喝道:“你也來!便是他!便是他!”他狀若瘋癲,眾人皆默然不語,瞧著他對封決屍身又砍又削,將其面頰狠狠踩入汙泥中。屍體通身幾乎無一塊完整面板。許多人不忍再看,轉過頭去。
周審川問莊敬亭此人當真便是封決,莊敬亭略一回想,道:“正是他。當年我接手落梅莊,確乎見過此人,只是他處事不當,私吞舵中財物,我依莊中規矩將其革職,他便叛逃出莊,此後再無蹤跡了。不想竟在今日出現。是我莊中戒備疏忽,竟將這等危險人物放了進來,還害了宋兄弟……”說罷忙對萬向天賠禮,又拉過傳志,問他可有受傷。他一雙手陰冷潮濕,箍在腕上難受得緊,傳志不動聲色躲開,低聲道:“不妨事——九叔,他已死了,你停手吧。”
付九自不肯停,朝封決面上又是一刀,卻聽鏗然一聲,刀刃似乎碰到一處異物。
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周審川臉色一變,當即附身查探。這一刀將封決面頰一劈兩半,露出他血肉模糊的口腔。
秦箏瞧在眼中,面色煞白,跪在溪邊幹嘔起來,一人上前請撫她背心,冷冷道:“虧你是個大夫。”她心頭一甜,並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