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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清早,傳志起得格外晚。
下人將早點和熱水送入房中一一擺好,阿笙叮囑他再拿幾只碗倒扣在飯菜上。那人話很少,手腳麻利,始終低頭盯著眼前方寸之地,直到退出門外要離開時方道:“秦姑娘已經吃過了,說要去園中走走,小的不好阻攔。”
阿笙應聲,那人才合上門去了。
阿笙梳洗罷,也不吃飯,倒了一碗茶,坐在桌邊慢悠悠地喝,望著傳志發呆。傳志將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裡,眼睛很放鬆地閉著,身體也蜷成一團,被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的。晨光斜斜地穿過窗欞,在他的臉上裹了一層毛茸茸的淺紅色。望著望著,阿笙忽感到很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低頭咬著指甲,裝作在思考的模樣。卻連脖子也紅了,想是晨光的錯。
茶自然是不喝了。等它徹底涼下來時,傳志終於醒了。甫一睜眼,便看見阿笙坐在床邊。他還不怎清醒,懶洋洋挪了身體,在阿笙腿上蹭蹭腦袋,笑著說:“阿笙、阿笙。”
“做什麼?”
“不做什麼。”
“那便起來吃東西。”
“不要,我困得很,還想睡。”
阿笙嘆息一聲,捏捏他的耳垂:“再過一會兒,你叔叔怕要過來。”
話音未落,傳志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又找不到發帶,將床上被褥大翻一通方撿了出來。阿笙悠然自得地看著他,難得的沒有嘲諷。
兩人吃過早飯,剛剛放下碗筷,房門被猛然推開,付九大步流星邁進房中,喝道:“都這時候了,怎還在磨蹭!”一見他兩人頗親暱地湊在一起,更是怒不可遏,抽刀便向二人之間砍去:“在外邊不知羞恥,在落梅莊還敢這樣放肆,你可對得起老爺少爺!”
傳志自不會拔刀相向,只側身避開,阿笙卻冷哼一聲,以掌相應,五指瞬間便鉗住了刀身。刀刃距離他虎口不過一厘,再難前進分毫。昨日付九前來,兩人已打過一場,依阿笙性子,若非顧及傳志,定要讓他嘗一嘗岑青曾受的苦楚。又想到這人與王雅君合謀,先下毒暗害岑青,又在林中伏擊眾人,欲置己於死地,害得傳志與妹妹身中劇毒受人挾制,更是按捺不住怒氣,卸下指力起身,拂袖便去。
傳志料到他心中所想,便沒有阻攔,將每日都要喝的藥粥一飲而盡,悶聲不吭。付九一張黑臉氣得漲紅,自知理虧,憤憤然坐下道:“快收拾好了,隨我去見過老爺少爺……這些時日,王公子可有為難你?”
傳志問:“九叔在京城時,就答應了要為他做事嗎?當夜,岑叔叔約你在崇明門外赴約,之後你兩個一同趕路,我還當你變了心思,不為那王雅君做事了。”
付九道:“你我主僕二人勢單力薄,需要幫手。姓莊的與地方官府交好,王雅君是朝廷的人,往後還有用得到的地方。岑青卻沒什麼用處。”
傳志啞然,又追問道:“那為什麼要殺岑叔叔?只因王雅君要你殺?他說英雄盟會有問題,是要說王雅君與之有關,要我們小心,是不是?”
他口吻平靜篤定,並不需要回答似的。付九輕咳兩聲提醒他:“現今我們同王公子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岑青才是外人。”
傳志長嘆一聲:“他們不是好相與的,也不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岑叔叔和阿笙才是真心待我們。九叔報仇心切,才看不清楚。”
這是在責怪了。身處落梅莊中,付九忽想起一件常常被他忘記的事:他是方家的下人,傳志才是少爺。眼下傳志的模樣倒同老爺有幾分相似。他有一瞬間的失落,這失落隨即被欣慰取代了,進而又感到惶恐,一時竟有些侷促。
傳志不知他心裡想什麼,亦不覺得自己是在責怪,遑論擺主人的架子。他只想將大家所知道的事擺在一起,才好看清局面。便又問付九先行前來蘇州有何發現。
付九啐了一口,悻然道:“姓莊的倒有本事,各個分舵都給他換了自己的人,偌大的蘇州城,我落梅莊的老部下,竟半個也尋不到!”
阿笙不知何時回來了,倚在門口涼涼道:“你莊中發生那樣的事,生意倒不見影響,莊老爺端的治家有方。”傳志偷偷對他笑,心知他肯定不曾走遠。
“我方家的事,輪得到外人插嘴?”付九斥道,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落梅莊大難,半月之內,姓莊的便拿了老爺手書,在各分舵巡遊一圈,恩威並施,將方家餘部訓得服服帖帖。朝廷也不曾管事,竟由他去了!這些年裡,老部下一個個撤職、退隱,現今全都不知所蹤。整個方家跟鐵桶一般,什麼口風也探不到。”
傳志心想,莊先生有十八年的功夫去做這些事,當然滴水不漏。與阿笙對視一眼,又問:“我們昨日聽莊主說,落梅莊的管家姓封,九叔查了他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