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謝慎山急道。
“你若知道落梅莊遭難,可會袖手旁觀?”
“……自然不會,我再不喜方莊主為人,卻不至於眼睜睜瞧著方家滅門,眾英雄慘死。”
“那便是了,”阿笙漠然瞧著他,篤定道,“他要放出天下至寶的訊息,專門邀請你們三個,是為了取信於人。偷藥、留信,是為了要你前往關中,離開蘇州。他知道你還活著,知道你在蘇州,知道你一定會幹涉落梅莊的事,便專門為你,偷了這還魂丹。宋家如何,倒與他無關。”他每說一字,謝慎山的面色便蒼白一分,他卻絲毫沒有同情這個被友人欺騙、利用的人,倒像有意折磨他似的,明明白白地講:“一開始,你就落入了他的圈套。恐怕不只是你,狄松、秦茗,也都在這圈套之中。一切,都是為了能萬無一失地,致落梅莊於死地。”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八年,謝慎山當真沒有想明白,還是不願意想明白呢?
他神色木然,呆呆望著湖面,半晌,忽又笑了,蜷縮起身體,拉緊了蓑衣,很怕冷似的。他將頭埋進懷裡,良久良久未嘗說話。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他現在是個真正的老人了。傳志幾人靜靜地看著他,不約而同地心想,無論對他說什麼,都太過殘忍。
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了,很快便是八月十五,月亮又大又亮,漂浮在太湖的水面上。月光無聲地籠罩著這艘搖曳的船,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了這一葉孤舟。
不知過了多久,琳兒道:“你說的不對,張三不沒想要爹爹的命,倘若沒有遇上我,謝叔叔便可以及時入關,救了宋家。他還可以按時回來,杏姨和她的孩子,也不會消失。”
阿笙挑眉:“你是宋家人?”
琳兒拭去眼淚,望向傳志,死死地盯著那把梅花刀,沉聲道:“當年,爹爹要我同兩位哥哥一起到蘇州,給方家的少爺送禮,行至半途,哥哥們便、便……”
彼時她還是天真爛漫的少女,第一次遠行,從未想到會發生那樣可怕的事。
在樹林裡,有個兇神惡煞的人,只因為哥哥們的兩句話,便用那把刀奪去了他們的性命。十八年來,她時時刻刻記著這把刀的模樣,記得那個人。
“他對我說,‘你要報仇,到蘇州落梅莊,我付九絕不推脫。’”
傳志大驚失色,脫口道:“九叔!”
“你說,這把刀的主人,該不該死?”宋琳冷笑,“我一個人,害怕再遇上那惡鬼,只能在樹林裡漫無目的地跑,又冷又餓,又生了一場大病,我以為我要死了,臨死前,只恨我不能活下去……但我命不該絕,上天還不要我死,他要我報仇,要我殺了付九!上天指引我拼命爬到大路上,指引我遇到了謝叔叔。為了救我,他在城中耽擱了一日。便是這一日,一切都遲了。”
宋琳死死咬著雙唇,血沿著她的嘴角流出來。
“我們終究沒有趕上……宋家滿門,畏罪自盡!我那時才明白,爹爹為何要我們三個前往蘇州,他不是要我們送禮,他是要我們活著,他興許還想,方家會收留我們呢。哪想,正是因為你方家,我們三個,只活了一個。宋家犯了重罪,誰也不敢為他們收屍,爹孃的屍體,便坐在院子裡,端端正正的,好像還活著一樣。”
四目相對,宋琳望著傳志那雙呆滯的眼睛,笑道:“方家人的死相,不知是怎樣呢?”
傳志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眼淚滾落下來,砸在他的梅花刀上。
“謝叔叔為宋家收斂屍體,安葬了我的家人,帶我回到蘇州。他說,他會撫養我長大,教我武功,幫我找到付九,要我為哥哥們報仇。他還說,我會有個義母,她會待我視如己出,她是天下最善良的女子。”宋琳陷在她的回憶裡,在那時,她還沒有喪失希望,她遇到了謝大俠,“然而等我們回來時,杏姨卻不見了。”
漁民說,謝慎山不在的日子裡,杏娘為他生了個男孩,那孩子白白胖胖的,六斤重,有一雙頂大的眼睛,胳膊和腿都是圓滾滾的。船上的糧食不夠了,杏娘抱著孩子到岸上買吃的,卻再也沒有回來。
她失蹤的那幾日,正是落梅莊大亂,各路武林人士都在蘇州城裡搜尋方家二少奶奶和小少爺的日子。
宋琳問傳志:“你說,這把刀的主人,該不該死呢?”
傳志紋絲不動,一言不發。
宋琳又問:“十八年過去了,他臉上可還有我哥哥留下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