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道一聲“推掌”,書生並不收腿,左掌推他右腕。傳志聽陳叔平提過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之術,適才要他以拳格腿,分明是以硬碰硬的打法,書生這招攻他手腕,不必太費力氣便能化開他拳上力道,正是以柔克剛的道理。腦中思緒飛快,這才驚覺失誤,急道:“退開!”
陳叔平依言後退,那少年一聲“劈掌”已然道出,書生疾步追上,屈起右臂,搓掌如刀,向他頸上砍去。傳志叫道:“俯身攻他下盤!”話音未盡,又聽少年一聲“百會”,書生縱身跳起,手刀去勢不減,劈他頭頂百會大xue。
百會乃人之死xue,傳志見狀,頃刻膽戰心驚,冷汗直冒,急道:“翻身!”這招出得委實狼狽,陳叔平一代宗師,依言躬身,避開書生手刀,就地一滾,自他胯下鑽了過去。好在傳志又是一招“掃腿”,陳叔平借翻身之勢,雙腿齊出,踹那書生背心。
哪想那少年早料到此招,與傳志同時出聲,提醒書生留意背後。
眼見陳叔平一招一式全依他指導,稍有遲疑便身陷危機,不能有絲毫誤差,傳志不得不集中精力,全神貫注盯著二人,腦中轉動不停,口中快速支招,既要防備書生此刻攻勢,又要揣測他應對招數,更要趁機找準縫隙迅速反擊,一時耳中再無別的聲音。那少年也口中不停,數次與傳志同時出聲。
一時間院中只聽到兩人你來我往、片刻不停的聲音,陳叔平與書生亦越打越快,以傳志修為,只覺眼花繚亂,難以看清,全憑本能出口,不免心力大耗,通身汗水淋漓,頭暈胸悶,幾要站立不住,勉強喊道:“躲開!”
陳叔平打得興起,一聽這話當即怒道:“躲個屁!你爺爺我打架從沒躲過!”按他習慣,這招定要一掌拍向對手胸口,脾氣上來也不顧規矩,便要出掌。不想那少年也道聲“退”,書生向後一躍,拱手道:“莫再打了!”
陳叔平手掌已伸至中途,又硬生生收回,罵道:“你說不打就不打,當我老陳是什麼人了!快給我出手!”
書生眉頭一蹙,無奈道:“師叔,說好聽兩個孩子支招,兩人都要咱們退開,便不打了吧。”陳叔平抱起手臂冷哼一聲,自知理虧,並不說話。書生嘆氣,跳下屋頂,趕至傳志身邊,只見他跪倒在地,兀自喘息不止,汗水自發梢不住滴落,忙一手推他背心,一手搭他腕上,柔聲道:“你內力不足,這等打法實在消耗,好好歇息一天便不妨事了。”
傳志抬眼,看他滿目關切,一時無話。眼前這人生得清秀,一雙桃花眼裡似乎盈著水光,溫柔之極,傳志忙低下頭去,又看到腕上這人修長五指,滿心迷惑:這人便是秦茗嗎?他明明不認識我,我還要爺爺跟他打,為何要這樣關心我?便是他害了我爹孃嗎?
書生見他一言不發,臉頰通紅,只當這孩子在山中長大,不曾見過世面,摸摸他頭,又問:“還能站起嗎?”
陳叔平也已下來,見傳志狼狽如此,大感丟臉,嚷道:“我家娃娃要你多管閑事?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笨小子快給我起來!”
傳志推開書生,緩緩站起身來,低聲道:“謝謝前輩。”陳叔平惱得一掌拍他頭上,罵道:“前輩個屁!你是我陳叔平的關門弟子,按輩分能管這混小子叫師哥,哼,”他看向身後,語帶得意,“另一個娃娃怕還得叫你一聲師叔吧?”
傳志轉頭,正迎上那少年清冷目光,他依舊靠在樹上,淡淡道:“師叔功夫弱得很。”這話說得平靜,又將傳志惹了個大紅臉,再看他除了額上一層薄汗之外,呼吸平穩,面色如常,若非細瞧,哪能看出異樣?不免心中羞愧,老實道:“是我太差了。”言畢又聽陳叔平一聲冷哼,忙道:“爺爺不是我師父,他沒收我做徒弟,不是他教得不好。”
書生微微一笑,看向陳叔平,氣得老爺子在傳志頭上又是一掌,怒道:“笨小子傻得很,拆你爺爺的臺,我眼瞎了才收你當徒弟!岑青!你混小子也聽到了,要是下了山,敢跟人家亂說我陳叔平有這麼個不成器的徒弟,瞧我不一掌劈死你。”傳志一愣,放下心來:這人不叫秦茗,真是萬幸。
書生躬身道:“師侄不敢。”
陳叔平白他一眼,不再糾纏,問道:“你找我什麼事?”
岑青輕輕一嘆,看看樹下少年,見他神情沉靜,轉而對陳叔平道:“師叔,掌門師兄他……於年前身故了。”
此話一出,饒是陳叔平也面露訝色,驚道:“那小子命硬得很,我老頭子還好好的,他怎就沒了?”岑青垂眸,雙唇微顫,似在揣摩怎樣言語,他再開口已帶哽咽:“師叔……我……”傳志看他神態,暗想那掌門師兄一定是他極為重要的人。
便在這時,那少年忽道:“兩年前我母親病故,父親過度悲痛,身體大不如前,只是還有派中弟子、我兄妹二人還要照顧,方勉力支撐。去年中秋是母親忌日,父親說我兄妹已滿十二,派中又有陸師叔接任掌門,他於塵世再無掛念,將我二人託付給岑師叔,當夜便隨母親去了。”他始終面不改色,聲音漠然,彷彿在說與己全然無關的事情,陳叔平冷聲道:“難怪敢要你師叔擊我大xue,骨子裡就是個涼薄小鬼。”
少年抬起下巴,淺淺一笑:“依師叔祖功夫,自然躲得過;若是不躲,岑師叔自會收手。既無性命之危,打百會xue又何妨?”
陳叔平給他問得表情一滯,撇撇嘴道:“臭小子就知道油嘴滑舌。”
見他二人爭執,傳志忙道:“這位……他,他心地並不壞,爺爺你別錯怪了他。適才我體力不濟,要您躲開不打,他只要再支一招,咱們便輸了,但是……”他不知那少年名字,一心想為他辯白,說到一半卻見他並不領情,又怕陳叔平生氣,只得自行閉嘴。岑青見狀笑道:“你這孩子心地倒好,叫什麼名字?怎麼拜的師?”
傳志答道:“我姓方,叫傳志。我爺爺是落梅莊的老爺方攜泰,爹爹是落梅莊的二少爺方劍閣,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江汀蘭。我是方家唯一……”他自幼少與生人接觸,何況被外人問起身世,這話平時說得順溜,此刻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才驚覺不對,慌忙停下,訥訥道:“我就住在山裡。”
岑青訝然:“落梅莊?十二年前,落梅莊不是……你,你是當年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