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好久,他忽聽鏗的一聲,頓覺後頸一寒。他知道,那是一把刀,寒氣逼人,削鐵如泥,刀鞘上有一支梅花,血紅的花瓣似乎永遠不會褪色,那是方家的標記。
傳志聽到頭頂傳來淡漠的聲音,似乎距離很遠:“少爺今天累了,明日再練。”
傳志稍稍抬頭,看到那雙靴子大步遠去,直到消失在視野裡,登時身體一軟,癱倒在地。
這一躺,直躺到夕陽西沉,夜幕低垂。傳志攤開四肢,仰著頭,看到滿天星辰,鑲在漆黑的夜空中。山林中蟲鳴陣陣,也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傳志躺在院子裡,天為蓋,地為廬,恍然發覺自己真小。他在山裡玩的時候,只看著眼前的路,尚不以為意,一旦抬起頭來,才發現上頭遮天蔽日的樹冠,人像是被樹林吞掉了一樣,他常常想,自己是不是走在樹林的肚子裡。眼下,天和地連在一起,他在中間,不也是給天地吞掉了嗎?
那把刀,稍進一寸,便能要了他性命;然而,就算沒了性命,又如何呢?這麼大的山,這麼大的天地,一個人的性命,實在算不了什麼。
他躺在地上胡思亂想,忽聽耳邊吱吱兩聲,懶洋洋轉過頭,小松鼠抱著一粒松子,站在他面前,不禁笑道:“你怎麼又來啦。”
松鼠甩甩尾巴,將松子在他鼻尖一磕,又捧到嘴邊,快速咬開果殼,碎渣掉在胸口的茸毛上。傳志抬起食指,輕輕摸它腦袋,它也不躲,專注地吃東西。
“你有沒有爹孃?”傳志問。
它很快便吃完了,腦袋湊過來嗅嗅傳志鼻尖,又爬上他胸口,吱吱直叫。
“快回去吧,天已經黑了。”傳志慢慢坐起,將它捧在手裡說。
小東西聽不懂,抱起大尾巴,在他手心裡縮成一團,又軟又暖。
傳志低頭看它,心想:你比我開心多了。正想將它放在地上,小家夥忽急促一叫,猛地躍起,鑽進了他衣裳裡,瑟瑟發抖。傳志愣了一瞬,立刻便明白過來:不知何時,他面前又站了那雙黑靴子。
付九道:“你這幾日不好好練功,敷衍了事,就是因為有了這玩意兒?”
傳志驚恐難當,雙手護在胸口,哀求道:“不是,真的不是。”
付九垂下眼睛,伸出手來:“給我。少爺,你是方家的人,切莫玩物喪志。”
傳志連連搖頭,語無倫次道:“九叔,我答應你,我好好練武,你放了它吧,我一定會好好練武的,我會給爹孃報仇,給方家報仇,我會報仇,我練武,真的,我一定……求求你。”
付九收回手道:“當真?”
傳志見狀,忙道:“當真,九叔教過我的,說過的話,一定要做到,我一定……”
夜色太黑,不知付九是何表情,只聽他一聲嘆息道:“少爺快去睡吧。”
傳志眼睛一亮,匆忙爬起,快步跑到院子門口,將松鼠從懷中掏出,輕輕放在地上。小家夥抬頭,清澈的眼睛裡,映出他還掛著眼淚的臉。
傳志直起腰,正要說話,眼前忽白光一閃,有什麼液體霎時濺了他滿臉。
在傳志背後,付九收刀入鞘,攙住幾要摔倒的他,淡淡道:“少爺,玩物喪志。”
小孩子神色木然,看向地面。
“少爺,六年前我落梅莊也是這樣任人宰割,你娘便是這樣慘死。”付九漠然道,“你打不過他們,便只能被他們打、被他們殺。所以才要練武,才要報仇。”
傳志靠在他懷裡,輕聲道:“我知道了。”
那之後,傳志便不再哭了,不喊累,不喊疼,付九教什麼,便學什麼,乖巧溫順更甚往日。他本就不笨,頗有根骨,很快便有模有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