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時還給她碗裡夾菜,真是一幅關切的好人模樣。若非身上的淤青還未淡退,我都要信了。
她很能吃,吃得很香也很快。我的廚藝算不上太好,可她每吃一道菜,眼睛都是亮亮的,好像這是什麼珍饈一樣。
看這樣的人吃飯是一種享受。
但他不這麼覺得。他很早就放下了碗筷,但又不走,就坐在桌邊,一邊喝酒,一邊抽煙。是心裡存著事情,等得不耐煩了的表現。
粗糙的手卷煙,味道很嗆。風向正對著她,把煙灰都吹到了她的筷子上。
她咳嗽兩下,小聲讓他先別抽了。
他彈煙灰的手一頓,扭頭盯著她。
如果是媽媽,當他露出這幅表情時便會迅速低下頭、縮起身子,因為很快他的巴掌或拳頭便要落下來了。
但她並不知道這個潛規則,把筷子端正地放到桌上,仍然用平靜的目光看著他和他手上的煙,一幅絕不讓步的樣子。
他們僵持了一會兒,最後,他把已經燃燒了大半的煙頭狠狠地碾在桌邊,再一甩手,熄滅的煙頭便彈跳著被摜到了她的腳邊。
她對他一笑,拿起筷子繼續心無旁騖地吃起來。而他把空酒瓶從桌上拿下,重重敲擊地面,厲聲叫我再去拿兩瓶酒來。
我有些猶豫,沒有立刻邁開腿。他的酒量並不好,現在就已在喝醉的邊緣,如果讓他再喝下去……
我很清楚藉著酒勁發瘋的他是什麼樣子。
但我不想讓她知道。至少不是在她踏進家門的第一天。
可我還是去了。
或許是出於一種心理不平衡,又或者是單純的不想再和他起沖突。
不論當時的我心中如何想,這都是現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我內心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窗外掛著盈月,屋頭掠過鴉鳴。房子的隔音很差,我可以清晰地聽見從牆壁那頭傳來的一切響動。
從一個巴掌,到一聲尖叫,然後是床架的吱呀聲和布料的撕裂聲。
男性粗魯的呼吸聲和女性尖銳的呼救聲像兩條彼此平行的線被強力扭曲在一起,讓我的手和心髒産生了同頻的顫抖。
我坐立難安,再寫不下一個筆畫。
這不是丈夫和妻子,而是罪犯和受害者。
我離開了自己的房間,站在他們的門前。
裡面的聲音間或傳來,我的呼吸因極度的緊張而變得急促,我幾次舉起手,又在指關節觸碰到門板的前一刻驟然縮回。
她的嗓音慢慢低弱,而我的手背也在長時間的躊躇和焦慮間刻上了深深的牙印,乃至滲血。
和裡面正在進行的暴行相比,我這點疼痛算什麼。
是膽怯嗎?還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