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突然觸碰到某個堅硬的東西,溫天路的思緒戛然而止,在黑暗裡瞥到一抹淺淡的亮光,他頓了頓,視線緩慢地聚焦,終於在自己的掌心裡發現一枚小小的硬幣。
天光乍破,腦海中彷彿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溫天路猛地抬起頭來,這才意識到自家的宅院不知何時變成了無人的曠野,只有自己跪坐其中。他在現實與夢幻的間隙之中,看到陡峭懸崖上高聳的尖塔,漆黑天空中懸掛的雙月,低沉的烏雲彙聚著發出滾滾悶雷,連線天與水的風暴掀起塔上一個人的袍角。
......動不了。
戲劇拉開帷幕,觀眾登上舞臺,軀體如同手腳皆附著著絲線的木偶,端坐於高天的神明投下瞥視,操縱著他的一舉一動,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都被圈定了準許的範圍。
因取悅而誕生的閃閃發亮的舞臺,瞧著美麗,光鮮,安全,令人憧憬,令人神往,但此時此刻站在舞臺的中央,人才恍然驚覺這裡代表著絕對的命令,他只能移動到固定的位置,說出定好的詞句,所有的一切皆被毫無遺漏的記錄,不容差錯,不容悔改。
和自己在那場意外裡感受到的一模一樣,溫天路長久得凝視著高塔上的那個身影,喉嚨幹渴,眼球發澀,腳下生根。
完美的、期許的、令人著迷的。
倘若精神科或心理學的醫師在這裡,該從這副景象中......得出怎樣的結論?
掌心裡的硬幣燙得驚人,就這樣子把他從閉塞的地下室裡帶了出來,無需期盼別人,祂,怪物,神明,聞絳會回應他,這可真不講道理,溫天路想,明明現實裡一定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卻要因為這種短暫的幻夢搭上自己的全部。
可是,他又想,其實無所謂了。
神話裡的人物為了追逐太陽搭上性命,歷史書上的藝術家也曾為了極致的藝術陷入瘋狂,高天劇院的演出散場後,他與聞絳擦肩而過,視線渾渾噩噩投向臺下,發現已有觀眾看得潸然淚下,語無倫次,陷入短暫的狂亂之中,人對美麗的渴求或許本就不講道理。
感動、欣喜、渴望,願意為了眼前見到的事物奉獻一切的情感不斷積聚,盡管知道這是受異能影響産生的異常,但溫天路還是放任了情感充盈。
所謂理性的做法,正確的做法,於他而言並無意義。
一如異能失控爆發寒潮的那個晚上,他明知怎麼做才是對的,卻沒能走到燈光底下,而是近乎本能地,為了尋找高天劇院時聞絳擲下的那枚硬幣,主動彎腰走進了黑暗裡。
溫天路遙遙凝望,舉起手中那枚硬幣,和高塔上的身影重疊,恰似在結局為夢獻出己身的悲劇主演。
幕布合攏,臺下報以雷鳴般的掌聲。
以現實時間來算,其實也只過去了短短一會兒。
沒有神秘的漆黑曠野,自己也沒有站在什麼高塔上,像唯一的光源一樣指引著誰,【戲劇舞臺】悄無聲息地結束了,聞絳把抑制器重新戴回自己的手上。
如果不依靠現實存在的表演,而是直接將人拉入虛幻的“舞臺”,能力值就必須開得很高才行,他其實還能做的更徹底,或者就像往常的任務一樣,給溫天路一些甜頭,親自扮演對方心中的美好形象,可惜戲劇的上演形式和上演時間都不取決於觀眾,聞絳單方面停下了它。
現在,所有人都離開了劇場,回歸於生活之中,聞絳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溫天路,跪在自己腳邊的男人佝僂著脊背,身體貼近地面,整個人蜷縮起來,他的額頭抵著自己的一條胳膊,另一條則用手肘拄著地面,舉在空中的手緊握成拳。
溫天路的思緒或許已經回攏,只是身體仍沉浸在演出的餘韻之中,為此本能地發顫,像一條從水裡被打撈起來的喪家之犬,虔誠的,乖順的,恐懼的跪伏在聞絳腳邊。
冷淡的視線輕輕掃過他攥緊的拳頭,被按著頭“喂水”的時候,被拉入舞臺劇的時候,那隻手始終沒有放開過,聞絳抬腳,腳尖碰上溫天路的手臂,對方晃動了一下,手掌終於緩緩攤開,裡面是一枚銀色的硬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