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絲的紋絡同他太相似了。
如果說他的仙脈是成熟的,宏大的,那麼黑線就像一個剛出世便被遺棄的嬰孩,它被強行抽離,恐懼不安地想攀附父親的衣襟,又不顧一切吸食父母的血肉;不,更像是在阿清這副身體裡找不到營養,一朝脫離便要往營養更豐饒的土地紮去——想到這兒解裡塵冷笑一聲——不要告訴他,這黑線是他仙力的贗品。
他再次將目光落在阿清身上。
為什麼在你身上呢,小東西?
待郎中離開,小二將碗碟擺上,食盒中是一盅燉乳鴿和一碗菜粥,熱氣淌在冷房內,細若遊絲,味道還算濃鬱。
咔嗒一聲,屋內又只剩兩人。
今夜無月。
阿清是被噩夢驚醒的。
被點住命xue的那一刻,刺痛的瞬間好像有一陣悠遠的梵音自天際來,宏偉,莊重,可下一秒身後萬丈高崖,轉身之際周遭一切明滅變形,鐵鏈囚住他,馬鞭破空,落在身上撕開一道血痕,皮肉綻開,汩汩冒著血花,鮮血順著脊背淌在地上,背後惡鬼纏身,屍山骨海漫天洶湧,都循著血腥向他湧來,踝間被骸骨握住,他轉身逃命般地跑,忽而地面從腳下崩裂,他撲倒在地,掉下去,一睜眼四周牆垣坍圮,床榻破敗,一道聲音從遠處模糊傳來,是賈宇源,院門搖搖欲墜,被一腳踢開,他腦袋裡“嗡——”地一聲,四周的黑暗從屋頂淌到地上,一個黑影在床頭站定,變大,變大,他埋頭在被子的破絮裡,身體被裹起來,沒有角落讓他躲——
眼前一黑,一陣輕微的痙攣裡阿清在夜裡猛然醒了,臉上兩道冰冷的水滑落,他下意識一咬牙,沒讓自己出聲。
身子好痛。
眼前是湮滅未久的餘炭,透過火籠的支架散出餘溫,他撐起身,背後冷汗涔涔,糊在身上,窗外雨聲漸小,夢裡的惡鬼咆哮,長鞭烈烈,還有賈禮誠的話語模糊都如潮水般褪去。他深呼吸,再一次,胸中一口濁氣吐出去,心跳的餘悸裡環顧四周,耳邊的雨聲比暈厥前小上一些,這裡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睡了很久麼?
外頭無光,窗紙黯淡,他摸著黑將面上的淚痕擦掉,扶著額坐起來,整個身子蜷在角落裡。
周遭安靜異常,他向來安靜,可黑暗裡卻覺得自己的呼吸太重了些。倏忽間一陣風拂在頸上,阿清下意識偏過頭,炭火的餘光在這一刻全部熄滅。
——一個黢黑的洞。
他雙手一僵,瞳孔無聲地縮起來,又是一陣氣息拂過後頸。
“窸窸窣窣——”
……什麼?
“呼——”
冷汗如凍霜般爬滿整個後背,他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今夜沒有月光,屋裡的黑暗像夢中那般拉他陷進去,他試圖適應這份黑暗——
“有……人麼?”
沒有人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