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狀似漫不經心,語言含笑,本是想撫平柳垂澤,卻是起了反作用。
柳垂澤抬起頭,小朵垂絲海棠暫歇在他右額角,擦鬢發而落。他眼尾微微泛紅,淚痕晶瑩,眉眼雙瞳剪水,秀眉微蹙,薄唇輕抿。眸裡滿是淚,但又是那麼明澈皓清,彷彿映入了天光雲影。
墨承意一瞅便覺完了。
他真就把人家給說哭了。
當一頂青木軟轎停在柳府時,已經是酉時了。
此趟出行二人都未攜侍從下人跟隨,要回府只能花錢請轎夫。墨承意攙著柳垂澤入了轎,在此期間道盡情話,苦口婆心勸他往後盡量要學會歇止自己的情緒,故意唬人,但其實在成熟穩重的禦史大夫耳中這句話並沒什麼用,更適合哄小孩。
他又講上好幾則笑話,古代現代的都倒給他了,好說歹說才使柳垂澤躁動的心靈平息下來。
剛消停下來,柳垂澤心情剎那間又複雜起來。
禦史大夫追憶今夜所做所言,垂頭愣怔地盯著自己的掌心紋路,直覺難以置信,神海裡不斷反複質問自己怎麼可以丟臉到這個地步。
他很鬱悶。
墨承意那把往常用得順手的小毛竹扇忘了拾,遺落在那條小巷。如今沒扇子可以任他消遣,他只能去消遣柳垂澤。
二人穿過石橋,步入朱紅曲廊,推開東院君子閣,便是柳垂澤的寢室。
墨承意背手進入,目光放在案幾窗外那片玉蘭漢白,展顏笑了笑。
這前不久,一致的情景夜色,他提出在此留宿還被拒了。
察覺到身側欲語還笑的眼神,柳垂澤下意識也轉身回望,迎面受到那宛若要將他拆吃入腹的目光,臉上一熱,慌忙轉回去。彎腰添香。
在柳垂澤掀獸爐蓋時,墨承意長腿一跨,單腿倚坐在窗框沿,另一條腿垂在室裡,黑靴踩著檀木。他這般坐姿像是又要翻窗的前兆,但直到柳垂澤添完香打算煮茶,他都紋絲未動。
他盯著那清瘦淡黃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朗聲道:“柳大人,今夜我可是能在你府中留宿了嗎?”
柳垂澤取下發冠,長發散落披於肩頭。聞言再次轉過身去,藉著空明天光看清了這個人臉上無意遮掩的笑顏,也啞然失笑道:“若你不嫌床榻硬的話。”
墨承意跳下窗,大步流星靠近柳垂澤,俯身將唇湊至其耳後,用氣音緩緩道:“我沒關系啊柳大人…還是說,你其實不希望你我同床而眠?”
柳垂澤短暫靜默,而後面不改色:“從何談起。”
“看你表情很勉強呀,”他拋下話頭,雙臂抬起,動作堪稱溫柔地纏住柳垂澤細腰,下巴搭在其肩頸,調笑道,“若是你認為不妥當,我大可以委屈自己一夜,暫且休寢於柳大人府中樹上。不過既是如此,也拿不準我是否還會觀察柳大人的睡姿了。”
這麼禽獸不如的念頭是怎麼好意思說出來的。柳垂澤側臉,感嘆於他的厚顏無恥:“那便一起吧。”
“好呀。”墨承意笑嘻嘻地道。
月上重樓,淡光灑進君子閣,於檀木案幾與珠簾凝結成多層霜白。燭火熄滅,安神香薄煙窈窈,穿透珠簾青帳滲入他們二人之間,永不消散。
深夜微涼,即使覆著被褥也仍是能被凍得四肢冰冷。墨承意側躺外沿,右臂被柳垂澤枕著,整個人翻軀而眠,近乎是將柳垂澤擁入懷中。
以往他的睡眠質量差到令人發指,現如今身邊多了個人,盡管有燃安神香助眠,對他而言也是並無益處。
藉著殘餘的光源,墨承意抬起左手,指尖戳了戳柳垂澤眼尾那顆嫣然,無聲彎眼。